游轮首次航入纽约港时,尤弟整个晚上没睡,站在最高的甲板上,注视城市的天际线出现在地平线一方,心中兴奋异常。几个小时后,他在纽约下船,招了一辆计程车,犹如电影情节。新来的非裔移民计程车司机问他去哪里,尤弟说:"哪儿都行,老兄--就载我逛逛吧。我想看每一样东西。"几个月后,船再次来到纽约,这回尤弟永久下了船。他和游轮的合约届满,如今他要住在美国。
他最后来到新泽西郊区,和在游轮上遇见的一位印尼男子住了一阵子。他在购物商场的三明治店工作--又是天天工作十到十二小时的移民式劳工,这回的同事不是菲律宾人,而是墨西哥人。他在头几个月学的西班牙语多过英语。尤弟在他少数的空闲时间搭公车去曼哈顿,漫游街头,对这个城市依然怀有说不出的迷恋--是一个如今被他形容为"全世界最充满爱的地方"的城市。但不知怎么地(又是他的笑容吧),他在纽约市遇上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乐手,于是开始和他们一块儿弹吉他;与来自牙买加、非洲、法国、日本的优秀年轻人整晚表演即兴音乐……在其中一场演奏会上,他认识了安妮--一位弹奏低音提琴的康州金发美女。他们坠入爱河。他们结了婚。他们在布鲁克林找到一间公寓,他们和一群绝妙的朋友一同开车南下前往佛罗里达礁岛群(FloridaKeys)。生活快乐得难以置信。他的英语很快地臻于完美。他考虑上大学。
9月11日,尤弟从布鲁克林的公寓屋顶目睹双子大楼倒塌。他和每个人一样,对所发生的事感到哀伤,不知所措--怎么会有人对全世界最充满爱的城市下此毒手?我不知道尤弟对国会随后通过的爱国法案--立法制定严厉的新移民法,多条法规针对印尼之类的伊斯兰国家--留意多少。其中一条规定要求说,定居于美国的印尼公民皆须向国土安全部(DepartmentofHomelandSecurity)登记。尤弟和他年轻的印尼朋友们开始互通电话想方设法--其中许多人签证过期,担心前去登记将被驱逐出境。但是如果不去登记,又怕被视为罪犯。而游dàng在美国各地的基本教义派恐怖分子,则看样子对这条登记法规视而不见,不过尤弟却决定去登记。他娶了美国人,想提供自己最新的移民身份,成为合法公民。他不想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他和安妮向各式各样的律师求教,却没有人知道如何给他们建议。九一一之前没有任何问题--已婚的尤弟只要去移民管理局提供自己的签证状况,即可开始申请公民。可是现在?谁知道?"这些法规尚未经过试验,"移民律师说:"现在即将在你身上测试。"于是尤弟和他太太去见了一名客气的移民官员,叙说他们的故事。这名官员告诉这对夫妻,尤弟当天傍晚必须回来接受"第二次面谈"。他们当时应当提高警觉;尤弟被严格指示必须单独前来,不能由妻子或律师陪同,口袋里不能带任何东西。尤弟往好处想,确实空手单独回来接受第二次面谈--结果这些政府人员当场逮捕他。
他们把他送往新泽西伊丽莎白镇的拘留所待了数星期。拘留所内有一大群移民,都是近来在国土安全条款下被捕的,许多人在美国工作、居住多年,多数都不谙英语。有些人被捕时无法与家人联络。他们在拘留所是隐形人;没有人再去留意他们的存在。近乎歇斯底里的安妮,花费数天的时间才得知丈夫的下落。尤弟对于拘留所里十几位黑炭般黝黑、消瘦、受惊害怕的尼日利亚人记忆犹新;他们在货船上的货柜箱里被人发现,他们在船底的货柜里几乎躲藏了一个月后才被发现,他们企图来美国--或任何地方。他们根本不清楚如今身在何处。尤弟说,他们的眼睛张得老大,好似仍被探照灯照得头晕目眩。
拘留期过后,美国政府将我的基督教徒朋友尤弟--如今显然是伊斯兰恐怖分子嫌疑犯--遣送回印尼。这是去年的事。我不知道他是否允许再靠近美国。他和他的妻子如今仍在设法处置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梦想并不能让自己生活在印尼。
第16节:印尼故事(15)
在文明世界住过之后,尤弟无法接受爪哇的贫民窟,于是来巴厘岛看看能否在此地谋生,尽管来自爪哇的他因为不是巴厘岛人的关系,其实不易被这个社会接纳。巴厘岛人一点也不喜欢爪哇人,认为他们全是盗贼和乞丐。因此尤弟在自己的祖国印尼,比在纽约时遭遇更多歧视。他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或许他的妻子安妮会过来和他会合,也或许不会。她在这儿能做什么呢?他们如今只仰赖电子邮件沟通,婚姻岌岌可危。他在此地如此迷茫,如此疏离。他身为美国人的部分超过其他人;尤弟和我使用相同的俚语,我们谈论我们在纽约最爱的饭馆,我们喜爱相同的电影。他在傍晚时分到我的屋子找我,我请他喝啤酒,他弹奏美妙的吉他曲子。我希望他成名。假如世界公平的话,他现在应当成名。
他说:"老兄--人生何以如此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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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爷,人生何以如此疯狂?"隔天我问我的药师。
他答道:"Bhutaia,dewaia."
"什么意思?"
"人是魔鬼,也是神。"
这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观念。很印度,也很瑜伽。这观念是说,人类生来--我的导师曾多次说明--有相同潜力的收缩与扩张。黑暗与光明的元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同时存在,善意或恶念的引发,有赖个人(或家庭、或社会)的决定。地球的疯狂多半出于人类难以和自己达到善意的平衡。而疯狂(集体的和个人的)则引发恶果。
"那么对于世界的疯狂,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赖爷亲切地笑道,"这是世界的本质,是天命。只要担心自己的疯狂就行了--让自己平静。"
"可是我们该如何在自己内心找到平静?"我问赖爷。
"禅修,"他说,"禅修的目的只为快乐与平静,很简单。今天我要教你一种新的禅修法,使你成为更好的人。叫"四兄弟禅修"。"
他继续说明巴厘岛人相信我们每个人出生时都有四兄弟陪伴,他们跟随我们来到世间,保护我们一辈子。小孩还在子宫的时候,四兄弟甚至已与他同在--由胎盘、羊水、脐带以及保护胎儿皮肤的huáng色蜡状物为代表。婴儿出生时,父母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出生物收集起来,放在椰子壳里,埋在屋子的前门边。根据巴厘岛人的说法,埋入地里的椰子是未出生的四兄弟神圣的安息地,该地点永远像神庙般受人照料。
孩子从懂事以来即得知无论他去哪里,四兄弟都永远伴随着他,他们也将永远照顾他。四兄弟呈现让生命安全快乐所需的四种德性:智慧、友谊、力量(我喜欢这项)和诗词。在任何危急状况,皆可传唤四兄弟前来救援。在你过世时,四兄弟收集你的灵魂,带你上天堂。
赖爷今天告诉我,他尚未把四兄弟禅修法教给哪个西方人,但他觉得我已做好准备。首先,他教我那四位看不见的四兄弟的名字--"AngoPatih""MaragioPatih""BanusPatih"和"BanusPatihRagio"。他指导我背住这四个名字,此生若有需要,请我的四兄弟帮忙。他说我用不着郑重其事像祈祷似的和他们说话。我可以用熟悉亲切的语气和我的兄弟们讲话,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啊!"他告诉我早上洗脸的时候说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与我会合。每次吃饭前再说一次他们的名字,让我的兄弟们一同分享用餐的愉悦。睡前再次召唤他们,说:"我要睡了,因此你们必须保持清醒,以保护我。"我的兄弟们整晚将守护我,阻止恶魔与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