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我告诉他,"因为有时候我有做噩梦的问题。"
"什么噩梦?"
我跟药师说明自己从小以来所做的同一个噩梦:一名男人持刀站在我的chuáng边。这噩梦十分鲜明,男人也十分真实,有时令我恐惧得尖叫出来。每回我的心都怦怦跳(这对跟我同chuáng的人来说可不好玩)。就我记忆所及,每隔几个礼拜就会做一次这个噩梦。
我把这件事告诉赖爷,他跟我说,我对这影像误解多年。持刀站在卧室的男人不是敌人;他只是我的兄弟。他是代表力量的兄弟。他并非想攻击我,而是在我睡觉时守护我。我之所以醒过来,可能因为感受到我的兄弟击退打算伤害我的恶魔时所引发的骚乱。我的兄弟拿的不是刀,而是"kris"--有力的匕首。我用不着恐惧。我可以回去睡觉,因为知道自己受到保护。
第17节:印尼故事(16)
"你是幸运儿,"他说,"你很幸运能够看见他。有时我在禅坐时会看见我的兄弟,但正常人很罕见。我想你有很qiáng大的灵力。我希望哪天你能成为药师。"
"好吧,"我笑着说,"只要还能看我的电视剧就好。"
他跟着我笑,当然不是因为听得懂玩笑,而是喜欢人们开玩笑。赖爷教导我,每当和我的四兄弟说话,我必须跟他们说我是谁,才好让他们认出我来。我必须使用他们为我取的昵称。我得说:"我是"LagohPrano"。"
"LagohPrano"的意思是"快乐身躯"。
我骑着单车回家,在傍晚的夕阳下,将自己的快乐身躯推往山上的家。在我穿越树林的路上,一只大公猴从树上落到我面前,朝我露出牙齿。我根本没打算退缩。我说:"杰克,闪一边去--老娘有四兄弟保护。"于是我就从它旁边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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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隔天(尽管有四兄弟保护),我却被巴士撞了一下。巴士不大,却仍让我在无路肩的路上骑单车时摔下来,我被抛入水泥沟渠。约有三十名巴厘岛机车骑士停下来帮我,他们目睹事故发生(巴士早已不见踪影),人人邀请我去家中喝茶,或提出载我上医院,他们对整件事故感到难受。尽管考虑到原本可能发生的可怕结果,这说起来不算是大灾难。我的单车没事,尽管篮子扭曲,头盔裂开(总比脑袋开花来得好)。损害最严重的是我的膝盖划了一道颇深的伤口,沾满碎石和泥土,后来--在其后几天cháo湿的热带空气中--受到可怕的感染。
我不想让赖爷担心,但几天后我终究在他的阳台上卷起裤腿,撕去泛huáng的绷带,让老药师看我的伤口。他忧虑地盯着伤口看。
"感染,"他诊断道,"很疼。"
"是的。"我说。
"你该去看医生。"
这有点教人惊讶。他难道不是医生?然而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未主动提出帮忙,我亦未qiáng迫他。或许他不给西方人看病开药。或者赖爷只是有个隐藏的锦囊妙计,因为撞伤的膝盖让我最终认识了大姐(Wayan)。从那回见面后,注定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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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里亚西大姐(WayanNuriyasih)和老四赖爷一样,是巴厘治疗师。不过他们有些不同。一位是老头子,一位是年近四十的女人;赖爷是僧侣般的人物,具有神秘色彩,大姐则是具有实务经验的医师,在自己店里调配草药,并照料病患。
大姐在乌布中心有个店面,名为"巴厘传统医疗中心"。我骑车去赖爷家途中多次路过;之所以留意到这家店,是因为店外摆满盆栽,并刊登"多种维他命午间特餐"的手写告示。但在膝盖受感染前,我未曾去过这个地方。然而赖爷要我去看医生时,我想起这家店,于是骑车过来,希望有人帮我处理感染问题。
大姐的店铺是小型诊所,并兼住家与餐馆。楼下有个小厨房,还有个不太大的公众用餐处,摆了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楼上是大姐给病患按摩、治疗的专用区,后方则有间yīn暗的卧室。
膝盖疼痛的我一拐一拐地走进店里,把自己介绍给治疗师大姐--一位风采迷人的巴厘岛女子,笑容可掬,亮丽的黑发长及腰间。两名小女孩躲在她身后的厨房里,我朝她们挥手,她们露出笑容,而后又躲进去。我让大姐看了一下感染的伤口,问她能否帮忙。不久,大姐将水和药草搁在炉上煮,让我喝"佳木"(jamu)汤剂--巴厘岛传统自制药汤。她拿温热的绿叶敷在我的膝盖上。我马上开始感到好转。
我们谈起话来。她的英语讲得很好。她是巴厘岛人,于是立即问我三个标准问题--"你今天要去哪里?""你从哪里来?""你结婚了吗?"
我说自己未婚("尚未结婚"),她看起来吃了一惊。
"从没结过婚吗?"她问。
"没有。"我撒谎。我不喜欢撒谎,但我普遍发现最好别和巴厘岛人提起离婚,因为这让他们不舒服。
"真的没结过婚?"她又问一次,此刻饶富兴味地看着我。
"真的,"我撒谎,"我没结过婚。"
"你确定?"这开始有些古怪。
第18节:印尼故事(17)
"我很确定!"
"一次婚都没结过?"她问。
好吧。她看穿了我。
"这个嘛,"我供认,"有过一次……"
她的脸亮了起来,仿佛在说:"没错,我想也是。"她问:"离了婚?"
"是的,"此刻我心怀羞愧地说,"离了婚。"
"我看得出你离过婚。"
"在此地不太寻常吧?"
"我也是,"大姐完全出乎我意外地说,"我也离了婚。"
"你?"
"我该做的都做了,"她说,"离婚前,我试尽所有办法,天天祷告。但我必须离开他。"
她眼泪汪汪,接着我握着大姐的手,只因遇见第一位巴厘岛离婚人士,我说:"我相信你尽了最大努力。我相信该做的你都做了。"
"离婚是哀伤的事。"她说。
我同意。
其后五个小时,我待在大姐的店里,和新好友谈她的问题。她清洗我的膝盖伤口,我听着她的故事。大姐告诉我,她的巴厘丈夫"成天喝酒,一天到晚赌博,赌输我们所有的钱,我不再给他钱赌博喝酒,他就揍我,好几次他把我揍到送医。"她拨开头发,让我看头上的疤,说:"这是他拿机车头盔揍我的结果。他老是拿头盔揍我,在他喝酒的时候,在我没赚钱的时候。他揍得很用力,使我失去知觉、头晕、看不见。我有幸身为医生,我的家人都是医生,所以在他打我之后,我知道如何治疗自己。要不是我自己是医生,可能老早没了耳朵,变成聋子;或没了眼睛,变成瞎子。"她告诉我,她在遭到痛打,以致"肚子里的第二胎流产"之后离开他。事情过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小名图蒂的聪明小女孩说:"我觉得你早该离婚,妈咪。每次你进医院,都把太多家事留给图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