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因素亦随时间一一浮现。我头一天留意到那两名躲在厨房后头的害羞女孩呢!原来她们是大姐收养的一对孤儿。她们俩都叫"老四",我们叫她们大老四和小老四。大姐几个月前发现她们俩在市场挨饿乞讨。她们遭一个狄更斯小说人物般的女人--可能是亲戚--丢弃;这女人担任某种乞儿掮客,把无父无母的孩子放在巴厘岛各市场讨钱,每天晚上再以货车接回这些孩子,收取他们讨来的钱,让他们睡在棚屋。大姐最初看见大小老四时,她们已多天没吃东西,身上满是虱子与寄生虫。大姐推测小的大约十岁,年纪较大的约十三岁,但是她们都不清楚自己的年纪,也不清楚自己姓什么。(小老四只知道她和自己村里的"猪公"同年出生;但这对日期的验证毫无助益。)大姐收留她们,像照顾自己的图蒂般关怀她们。她和三个孩子睡在店铺后方卧室内的同一张chuáng垫上。
第25节:印尼故事(24)
一位巴厘岛的单亲妈妈如何在面临被迫搬迁的命运之际,还有心收留两名额外的流làng儿--这已远远超越我对悲悯意义的理解。
我想帮助她们。
这正是我头一次遇见大姐后,深深体验的颤抖感受之所在。我想帮助这位单亲母亲和她的女儿及两名孤儿,我想帮忙她们过更好的生活。我只是不知如何着手。但今天大姐、亚美尼亚和我吃着午饭,一如往常进行彼此体谅、互揭疮疤的jiāo谈之际,我留意到图蒂正在做一件颇为奇怪的事。她双手捧着一小块漂亮的银蓝色正方形瓷砖在店里走来走去,以某种吟诵的方式唱歌。我看了她一会儿,看她想做什么。图蒂耍弄这块瓷砖好一段时间,扔入半空中,低语、吟唱,而后像火柴盒小汽车般沿着地板推动。最后她在安静的角落里坐在瓷砖上,闭上眼睛对自己吟唱,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某种神秘、隐形的空间当中。
我问大姐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说图蒂在路上一个豪华饭店建筑的工地外头发现这块瓷砖,遂据为己有。打从图蒂发现这块瓷砖,她就不断告诉母亲:"哪天我们如果有房子,或许能有这种漂亮的蓝色地板。"据大姐说,图蒂现在经常坐在这一小块蓝色瓷砖上一连数个小时,闭上眼睛假装在自己的房子里。
我该怎么说?我听了这件事,见这孩子坐在自己小小的蓝色瓷砖上陷入冥想,于是心想:"好吧,就这么办。"
我提早离开店里,去彻底解决这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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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曾经告诉过我,她在治疗病患时,有时自己会成为一条打开的输送管道,让神的爱传输而过,而她自己则不再去思索接下来需做的事情。智性停下来,本能取而代之,她只需让自身的神性流过自己。她说:"感觉像一阵风chuī过来,执起我的手。"
或许正是这阵风,那天也同样把我chuī出大姐的店,让我不再忧虑是否该开始"约会"的事,转而引导我前往乌布当地一家网吧,坐下来写了--一口气轻轻松松地--一封筹款信给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
我告诉大家,我的七月生日将至,即将迈入三十五岁。我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也不缺,这辈子不曾比现在更快乐。我告诉他们,倘若我人在纽约,我会打算举办一场愚蠢的大型生日派对,让他们大家都来参加,必须带给我礼物、好酒,整个庆祝活动将办得奢华得可笑。因此,我解释道,比较便宜又美好的庆祝方式是,让我的亲朋好友共同捐款帮助一位名叫"WayanNuriyasih"的女人,为她自己和她的孩子们在印尼买房子。
接着我讲述大姐、图蒂、两名孤儿及其情况等这整件事情。我答应捐款有多少,我就会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数量相当的款项来。我解释说,当然我很明白世间充满不知多少苦难与战争,每个人都亟需救助,但我们能怎么办呢?巴厘岛这一小群人已成了我的家人,而我们必须照顾家人,无论在何处遇见他们。在总结这封长信之际,我想起我的朋友苏珊九个月前在我展开这趟世界之旅前,对我说过的话。她担心我永远不再返乡。她说:"我知道你这个人,小莉。你会认识某个人,爱上他,最后在巴厘岛买房子。"
标准的预言家,这个苏珊。
隔天早上我查看电子邮件,已筹到七百块钱。再隔一天,捐款已超过我拿得出来的相当款项。
我不去细说那个礼拜的整个戏剧化过程,或去说明我每天打开来自世界各地传来"算我一份"的信件时,心中的感受。每个人都愿意给予。我个人所知的破产或负债之人都毫不迟疑地捐钱过来。我最先收到的回应之一,是来自我的美发师的女友的一个朋友,她收到转寄的信后捐了十五元。我那最自以为是的朋友约翰,自然会先发表一套讽刺的言论,说我的信多么冗长、感伤、情绪化("听着--下回你觉得必须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时,先确定是浓缩牛奶,好吗?"),但他还是捐了款。我的朋友安妮的新男友(一位华尔街银行业者,我甚至没碰过面)愿意捐助最后筹得款项的两倍。而后,这封电子邮件开始绕行全世界,于是我开始从完全不相识的人那儿收到捐款。这个全球性的慷慨之举令人窒息。我们简单下个总结吧--从最初透过电邮发送出去的恳求,仅过七天--全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和一群陌生人帮我筹得了大约一万八千元款项,将要捐给大姐买房子。
第26节:印尼故事(25)
我知道让奇迹出现的人是图蒂,透过她qiáng有力的祈祷,竭尽所能让她那一小块蓝色瓷砖在她四周软化扩展--犹如杰克的魔法豌豆--变成一座实体的家,永远照顾她自己、她的母亲和一对孤儿。
最后还有一件事可以说说。我必须满怀羞愧地承认,是我的朋友鲍伯(而不是我自己)发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图蒂"在意大利语当中,意指"每一个人"。我怎么没早些留意到这件事?我还在罗马待过几个月!我并未看见这个关联。必须等到犹他州的鲍伯向我指出这一点,我才恍然大悟。他在上周的电邮来信中允诺捐款购新屋的同时,指出:"这可真是最后的一课,对吧?当你前往世界帮助自己,最后却免不了帮上……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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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筹得所有的钱之前,我不打算告诉大姐这件事。保守这么大的秘密可不容易,尤其在她一天到晚担心自身未来的时候,但在最终底定之前,我不希望让她期望太高。因此整整一个礼拜,我闭口不提自己的计划,让自己几乎天天晚上忙着和似乎不介意我只拥有一件洋装的巴西人斐利贝吃晚饭。
我想我有点迷恋他。吃过几回晚饭后,我很确定自己迷恋上了他。这位自称"臭屁大王"的认识乌布所有人的人,总是派对中的核心人物,但他这个人不仅仅像他所表现的那样而已。我向亚美尼亚问起斐利贝,他们是好一阵子的朋友。我问:"那个斐利贝--他比其他人更有深度,是吧?他身上有更多东西,对吧?"她说:"喔,是的,他是个亲切的好人。但他经历过一次艰苦的离婚。我想他来巴厘岛是为了让自己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