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此时认识了名叫伊恩的家伙。喔,我真喜欢这家伙。我真的一见面就喜欢他。他非常好看,结合史汀(Sting)与雷夫?范恩斯(RalphFiennes)的弟弟那一类。他是威尔士人,因此嗓音好听。他善于表达,很聪明,很会问问题,跟我一样用牙牙学语的意大利语和我的朋友史黛芬妮亚谈话。结果他竟然是雷鬼乐团的鼓手,敲手鼓。于是我开玩笑说他是"鼓夫",像威尼斯船夫,只不过不划船而玩鼓,不知怎么回事,我们一拍即合,开始谈笑。
斐利贝--这是那巴西人的名字--随后走过来。他邀请我们大家去当地一家欧洲人士开的酷餐馆,一个从不打烊的狂欢地点,他保证,随时提供啤酒和屁话。我看着伊恩("他想不想去?"),他说好,于是我也说好。因此我们去了这家餐馆,我和伊恩坐在一起,整晚说说笑笑,哦,我真喜欢这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认识这么让我喜欢的男人。他比我年长几岁,生活过得相当jīng采,有很好的个人简历(喜欢《辛普森家庭》,周游全世界,住过道场,引用托尔斯泰,似乎有工作,等等)。他最先服役于英军,在北爱尔兰担任轰炸队专员,而后成为跨国地雷引爆人员。在波斯尼亚盖难民营,目前来巴厘岛度假学音乐……相当迷人的履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凌晨三点半还没睡,也没禅坐!我半夜三更不睡,身穿洋装,和一位有魅力的男子在聊天,真是激进得可怕。聚会结束时,伊恩和我都承认很高兴认识彼此。他问我有没有电话号码,我跟他说我没有,但我有电子邮件,他说:"可是电子邮件感觉太……"因此聚会结束时,我们只jiāo换一个拥抱。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只要他们,"--他指了指天上诸神--"同意。"
破晓前,老巴西美男子斐利贝载我回家。我们开在蜿蜒的村路上,他说:"甜心,你和乌布最臭屁的家伙聊了一整晚。"
我的心一沉。
"伊恩果真臭屁?"我问:"现在就告诉我实话吧,免得日后麻烦。"
"伊恩?"斐利贝说。他笑了。"不,甜心!伊恩是认真的家伙。我说的是我自己。我是乌布最臭屁的家伙。"
我们继续行驶,沉默了一阵子。
"反正我只是开开玩笑。"
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他问:"你喜欢伊恩,对吧?"
"我不晓得。"我说。我的脑袋不太清楚。我喝了太多巴西jī尾酒。"他有魅力,也很聪明。我有好一阵子没喜欢过任何人。"
"你在巴厘岛的几个月会过得很快乐。等着看吧。"
"但我不清楚自己能再参加多少次社jiāo聚会,斐利贝。我只有一件洋装。大家会发现我老是穿同一套衣服。"
"你年轻又美丽,甜心。你只需要一件洋装。"
90
我果真年轻又美丽?
我以为自己又老气又是离过婚的女人。
当晚我几乎无法入睡,还不习惯这通宵达旦的时辰,舞曲仍在我脑袋里回响,我的头发有烟味,肠胃对酒jīng表示抗议。我打了个盹,在太阳升起时起身,如同平日的习惯。只不过今早并未得到休息,也不觉得平静,也没有资格禅坐。我为何如此焦躁?昨夜我过得很不错,不是吗?我认识有趣的人,盛装出门,跳舞,和一些男人调情……
男人。
想到这词儿,使我愈发焦躁,变成一种惊惶失措的烦忧。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了。我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曾经是最大胆无耻的调情者。我犹记得自己曾经觉得这件事很有趣:遇上某个家伙,钓住他,提出模棱两可的邀请与挑逗,无视于任何告诫,任凭后果自行发展。
第24节:印尼故事(23)
然而现在的我只觉得迟疑、恐慌。我开始检视这一整夜,想象自己和那个甚至没给我电子邮件地址的威尔士家伙扯上关系,我已一路看见我们的未来,包括争论他的抽烟习惯。我怀疑如果再把自己献给一名男人,将会摧毁我的旅行、写作、生活,等等。另一方面--其实偶尔谈情说爱也没什么不好。尤其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gān旱时期之后。(我记得德州理查有回对我的爱情生活提出告诫:"你需要一位"纾解gān旱者",姑娘。你得为你自己找个"造雨人"。")然后我想象身材英挺的伊恩骑着他的摩托车过来,和我在我的庭园里做爱,多么美好。这个不算讨厌的主意不知怎地让我紧踩煞车,我不想再走一遍心碎历程。然后我开始qiáng烈思念起大卫,心想,"或许我该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否想再一次尝试重聚"……(而后我接收到老朋友查理的jīng确电波,说:"喔,真天才啊,食品杂货--昨晚除了有点喝醉,是否还动了脑手术?")思索过大卫之后,总逃不掉沉缅于离婚的种种,随即开始沉思(一如往昔)前夫、自己的离婚……
"我以为这话题我们老早解决了,食品杂货。"
而后,出于某种原因,我开始思索老巴西美男子斐利贝。他很不错。这个斐利贝,他说我年轻又美丽,说我会在巴厘岛度过愉快的时光。他说得没错,对吧?我会过得轻松而开心,对吧?但今早我可不觉得开心。
我已不知如何过这种日子。
91
"人生是怎么回事?你搞得懂吗?我搞不懂。"
说话的是大姐。
我回到她的餐厅吃美味营养的多种维他命午间特餐,希望纾解自己的宿醉与焦虑。巴西女人亚美尼亚也在那儿,一如往常,看起来好似度过水疗周末,而在返家途中顺道造访美容院。小图蒂坐在地板上,照例画着房子。
大姐刚刚得知,她的店即将在八月底租约期满--距今仅剩三个月--且店租即将提高。她可能必须再次搬家,因为她负担不起。她的存款仅剩五十元左右,不知该何去何从。搬家得让图蒂再次转学。他们需要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这可不是巴厘人可以过的生活。
"痛苦为何没有尽头?"大姐问。她并未痛哭,只是提出一个简单、毫无解答的无奈问题。"为什么每件事必须重复再重复,没完没了,无止无尽?你辛勤工作一整天,隔天却只是得继续工作。你吃饭,隔天却又饿了。你找到爱,而后爱又离去。你出生时一无所有--没有手表,没有T恤。你辛苦工作,死的时候也一无所有--没有手表,没有T恤。你年轻,却会变老。无论多么辛苦工作,都无法阻止自己变老。"
"亚美尼亚可不,"我打趣道,"她显然不会变老。"
大姐说:"那是因为亚美尼亚是巴西人。"如今她已理解世界的运作方式。我们都笑了,然而这是一种黑色幽默,因为大姐此刻在世间的处境可一点也不有趣。事实真相是:单亲妈妈,早熟的孩子,仅足糊口的生意,迫在眉睫的贫穷,实质上的无家可归。她何去何从?显然不能去住在前夫家。大姐自己娘家则是贫困的乡下稻农。她如果回去与家人同住,她在市镇的治疗事业将从此告终,因为她的病患无从与她取得联系,而让图蒂受良好教育、将来上大学念shòu医的梦想也将成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