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同原本的打算,长时间(为尤弟着想)完全遗忘自己身在印尼的现实,驾着租来的车,吃垃圾食物,唱美国歌,到处找比萨饼吃。当我们被身在巴厘岛的证据压倒时,便予以忽视,假装自己还在美国。我会问:"通过这座火山最好走哪条路?"尤弟便说:"我想该走"I-95"。"我反驳:"可是那会刚好碰上波士顿的塞车时段……"虽然只是游戏,却多少奏效。
有时我们发现绵延不绝的平静碧海,便游泳一整天,准许对方在早上十点开始喝啤酒("好家伙--这药有效。")我们和每个遇上的人jiāo朋友。尤弟是那种走在海边看见有人造船,就停下来说"哇!你在造船吗?"的那种人。他的好奇心如此迷人,没过多久,我们便得到去造船人家里住上一年的邀请。
奇特的事在夜间发生。我们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碰上神秘的庙会,让自己被合唱歌声、鼓声与木琴声催眠。我们在某个海边小镇上,发现全部的当地人聚集在yīn暗街道上举办生日庆典;尤弟和我被人从人群中拉出来(被外人视为嘉宾),受邀与村里最美的姑娘跳舞。(她穿金戴银,香味四溢,化的妆仿如埃及人;她可能年仅十三岁,其纤柔、性感的摇臀方式却足以诱惑她想诱惑的任何神明。)隔天我们在同个村子里找到一家奇特的家庭餐馆,餐馆的巴厘老板自称是泰式料理的大厨,尽管他肯定不是。但我们还是整天待在餐馆里喝冰可乐,吃油腻的泰式炒面,和老板十几岁的柔弱儿子玩大富翁。(我们后来才想到,这位美少年很可能是前一晚的美少女舞者;巴厘人jīng通于仪式变装。)
每天我从所能找到的偏远电话亭跟斐利贝通话,他问:"还得睡几天觉,你才会回到我身边?"他告诉我:"我很享受爱上你,甜心。感觉如此自然,就像每隔两个礼拜就会经历的事情,但实际上我已将近三十年没对任何人有这种感觉了。"
还不到那里,还不到深深陷入爱中的地步,我语出犹豫,提起自己几个月后即将离开。斐利贝漠然以对。他说:"或许这只是一个愚蠢làng漫的南美想法,但我要你了解--甜心,为了你,我甚至愿意受苦。无论我们之间将来发生任何痛苦,我都已接受,只为了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让我们享受美好的此刻。"
我告诉他:"你可知道,有趣的是--在遇见你之前,我认真考虑过永远独身。我打算过灵性沉思的生活。"
他说:"甜心,那先来沉思一下……"而后开始具体陈述再度与我同chuáng共枕时,他打算对我的身体所做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件事。讲完电话后,我膝盖软下去,踉跄地走开,为这新的激情感到莞尔而迷惘。
公路之旅的最后一天,尤弟和我在某个海滩闲坐数小时之久--正如我们经常做的那样--又开始谈及纽约,它的好,我们对它的爱。尤弟说他想念纽约,几乎相当于想念他太太--仿佛纽约是一个人,打从被驱逐出境后就失去的一个亲人。我们聊天的同时,尤弟在我们的毛巾之间掸开一块白沙地,画一张曼哈顿地图。他说:"让我们填上纽约在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吧。"我们用手指尖画出每一条大道,主要的jiāo叉路段,歪曲的百老汇街,河流,格林威治村,中央公园。我们挑了一个漂亮的薄贝壳代表帝国大厦,另一个贝壳代表克莱斯勒大厦。我们拿了两根小枝子,把双子星大楼放回曼哈顿岛尖端,以示敬意。
第34节:印尼故事(33)
我们用这幅沙子地图来告知对方纽约最让自己喜欢的地点。尤弟现在戴的太阳眼镜是在这儿买的;我现在穿的凉鞋是在这儿买的。这是我和前夫第一次吃晚饭的地方;这是尤弟和他太太认识的地点。这是城里最好的越南餐馆,这是最好的贝果饼店,这是最好的面馆("没的事,死玻璃--这里才是最好的面馆。")我画出自己过去住的"地狱厨房"(Hell"sKitchen)区,尤弟说:"我知道那儿有家好餐馆!"
"踢踏客(Tick-Tock)、鲜艳(Cheyenne)或星光(Starlight)?"我问。
"踢踏客,好家伙。"
"有没有试过蛋蜜rǔ?"
他悲叹:"喔,天啊,我知道……"
我深深感受到他对纽约的思念,有片刻间使我误认为那是自己的思念。他的乡愁彻底感染了我,使我忽然忘记自己其实在未来哪天能回到曼哈顿去,而他却不能。他把玩双子星大楼的两根枝子,使它们更牢牢固定在沙地上,而后眺望平静的碧海,说:"我知道这儿很美……但你想我能不能再见到美国?"
我能说什么。
我们陷入沉默。然后他吐出含在嘴里已经一小时的难吃的印尼硬糖,说:"好家伙,这糖的味道恶心透了。你从哪儿拿来的?"
"从你娘那儿,好家伙,"我说,"从你娘那儿拿来的。"
99
我们回乌布后,我直接到斐利贝家,然后约有一个月未离开过他的卧室。这说来一点都不夸张。过去我从未被哪个人如此愉悦专注地依恋爱慕。我从未在做爱过程中被如此生吞活剥。
我对亲密关系所了解的一件事,是某种天然法则支配着两个人的性经验,而这些法则没有让步的余地,正如同地心引力般无从商榷。生理上对另一个人的身体感觉自在与否,不是你所能做的决定,和两个人的想法、举止、谈吐,甚至长相,也毫无关系。神秘的吸引力若非深埋在胸骨后头,就是毫不存在。倘若不存在(如同我过去令人心痛的明确体验),你亦无从qiáng迫,正如同外科医师无从qiáng迫病患的身体去接受不合适的肾脏捐赠。我的朋友安妮说,一切都回归到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想不想让自己的腹部,永远贴着另一个人的腹部?"
斐利贝和我欣喜地发现,我们是一个完全协调、在基因设计上即完全腹贴腹的成功案例。我们没有任何身体部位对对方的任何身体部位过敏,没有任何危险、困难,或排斥。我们的感官世界--简单而彻底地--相得益彰。并且……被予以赞赏。
"看看你。"斐利贝在我们再次做爱后,带我到镜子前,让我看看自己赤luǒ的身体与毛发,仿佛我刚从太空总署的太空训练离心机中走出来。他说:"看看你多美……你的每一道曲线……都像沙丘……"
(事实上,我想自己的身体这辈子从未看起来或感觉如此放松。打从六个月大时,母亲拍下我在厨房水槽洗完澡后,裹着毛巾在梳妆台上的快乐照片以来,都不曾有过。)
而后他带我回chuáng上,以葡萄牙语说:"Vem,gostosa."
过来吧,我的可人儿。
斐利贝还是个宠爱大师。他在chuáng上不知不觉地以葡语爱慕我,因此我已从他的"可爱的小甜心"晋升为"他的queridinha"(字面翻译:"可爱的小甜心")。我来巴厘岛后很懒惰,不想学印尼语或巴厘语,突然间却轻而易举地学会了葡萄牙语。当然我只学会枕边细语,却是好用的葡语。他说:"亲爱的,你会腻的。你会厌倦我的抚摸,厌倦我每天说好几次你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