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对自己的自负感到羞愧,竟认定他要我永远跟他在一起,让他能够一路纵容我,直到时间尽头。
"对不起,"我说,"这有点傲慢,对吧?"
"是有一点,"他认同,然后亲吻我的耳朵,"但不很严重,真的。甜心,这事我们当然得讨论,因为事实上--我爱你爱得疯狂。"我反she性地脸色煞白,他于是即时开玩笑,尝试消除我的疑虑:"当然,这完全是假设性的说法。"接着他郑重地说:"瞧我都五十二岁的人了。相信我,我老早知道世界如何运作。我看得出你还不像我爱你那样爱我,但事实上,我并不在乎。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你的感觉就像我在我的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对他们的感觉--他们没有爱我的责任,但我有责任爱他们。你能决定自己想要的感觉,但是我爱你,也将永远爱你。即使我们彼此不再见面,你也已经让我复活,这就够了。当然,我很想和你共享生活。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确定我在巴厘岛能提供你多少生活。"
这也是我考量过的事。我观察过乌布镇的海外人士社jiāo圈,十分肯定那不是适合我的生活。这镇上到处看得见同一种角色--惨遭生活凌nüè、磨损的西方人,他们丢下所有的挣扎,决定永久放逐巴厘岛;他们只需花两百块月租即可居于华屋,也许找个巴厘男人或女人做伴,午前喝酒也不会遭人责难,出口一些家具给某人来赚点钱。但大致说来,他们在这儿做的,是留意自己不再被要求做任何严肃的事情。请注意,这些人可不是废物。这些人是层次很高、包含多种国籍、有才华的聪明人。可是在我看来,我在此地遇见的每一人从前似乎都具有某种角色(通常是"已婚者"或"受雇者");如今,他们都共同缺乏似乎已被自己永远放弃的一样东西"志气"。不用说也知道,喝不少酒。
当然,这个巴厘岛的美丽小镇乌布是悠闲度日、无视于时光流逝的好地方。我想这点很类似佛罗里达的西屿(KeyWest)或墨西哥的瓦哈卡(Oaxaca)。乌布镇的多数海外人士,当你问他们在此居住多久时间,回答都不是很确定。一方面,他们不很确定打从移居巴厘岛后经过多少年头;另一方面,他们不很确定自己确实居住此地。他们无所归属,漂流不定。有些人喜欢想象自己只是在此地晃dàng一阵子,就像在红绿灯前任引擎空转,等待信号灯变换一样。然而十七年过去了,你开始想……到底有没有人离开过?
在周日下午那些漫长的午餐时光,有他们的悠闲陪伴,喝香槟、言不及意,着实是一番享受。然而身临其境的我,多少觉得自己像《绿野仙踪》当中身处罂粟花丛的桃乐丝。"小心!别在这片让人昏睡的草地上睡着,否则你将昏昏沉沉度过一生!"
第42节:印尼故事(41)
那往后我和斐利贝将会如何?既然"我和斐利贝"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一体的话。前不久他告诉我:"有时候我希望你是迷失的小女孩,能让我把你捞起来,跟你说:"来和我住吧,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但你并不是迷失的小女孩。你是有远大志向的职业女性。你是完美的蜗牛:你把自己的家背在背上。你应该永久抓住这种自由。但我只想说--倘若你想要这个巴西男人,你可以拥有他。我已经是你的人。"
我不确知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始终希望听见男人说:"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从前我未曾听过这句话。过去几年来,我已放弃寻找这个人,而学会对我自己说这句鼓舞的话,尤其在恐惧的时刻。可是现在听见有人诚心诚意对我说这句话……
昨晚在斐利贝睡着后,我思索着这一切,我蜷曲在他身旁,心想我们往后会怎么样。我们的未来有哪些可能?我们的地理差距问题--我们要住在哪里?还有年龄差距也必须考虑。尽管某天我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说我遇上一位好男人,只不过--妈,镇定点喔!--"他五十二岁",但她毫不困惑,只说:"小莉,我也有消息告诉你。你三十五岁。"(说得好,妈。在这种人老珠huáng的年纪还有人要,真是我的幸运。)尽管我其实也不介意年龄差距。事实上,我喜欢斐利贝比我年长许多。我认为这很性感。这让我觉得有点……法式的感觉。
我们会发生什么?
而我为何对此担心?
我难道还没明白担心无济于事吗?
因此过了一会儿,我不再思索这一切,只是抱住熟睡的他。我爱上这个男人了。而后我在他身旁睡着,做了两个难忘的梦。
两者都是关于我的导师。在第一个梦中,我的导师告知我,她即将关闭道场,不再讲道、教学,或出版书籍。她在最后一次向学员讲道时,在讲词中说:"你们已经学够了东西。你们已学会让自己自由的一切方式。现在走到世界上去,过快乐的生活吧。"
第二个梦甚至更坚定。我和斐利贝正在纽约市一家好餐厅用餐。我们享用着羊排、洋蓟、美酒,愉快地说说笑笑。而我朝房间的另一头看去,看见导师的名师、1928年过世的思瓦米吉。然而当晚他活在世上,就在纽约的一家时髦餐厅里。他和一群朋友在吃晚饭,他们似乎也很愉快。我们的眼神隔着房间相接在一起,思瓦米吉对我微笑,举杯向我敬酒。
而后--相当清楚地--这位生前几乎不会说英语的矮小印度导师,从远处以口形对我默示:
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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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许久未见赖爷。自从卷入斐利贝的生活,并努力为大姐找一个家以来,我和药师在午后阳台的心灵漫谈时光早已终止。我曾几次在他家稍作停留,只是打个招呼,送他妻子水果当礼物,然而打从六月以来,我们即不曾共度美好时光。尽管如此,每当我想为自己的缺席向赖爷道歉,他就宛如对于宇宙间各种考验的解答皆已了然于心,笑说:"一切都完美运作,小莉。"
我依然想念这位老者,于是今天早上去他家看他。他一如往常笑脸迎人,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永远更正不了他的习惯。)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赖爷。"
"小莉,过不久你就要离开此地?"
"是的,赖爷,再不到两个星期。所以我今天想过来看你。我想要谢谢你给我的一切。要不是你,我永远不可能返回巴厘岛。"
"你永远会回到巴厘岛的。"他毫无迟疑亦无夸张地说:"你还像我教你的,跟你的四兄弟一起禅坐?"
"是的。"
"你还是遵照你的印度导师所教的那般禅坐?"
"是的。"
"你还做噩梦吗?"
"不了。"
"你对神满意吗?"
"非常满意。"
"你爱新男友?"
"我这么认为,是的。"
"那你得宠他。他也得宠你。"
"好的。"我答应。
"你是我的好朋友,比朋友更好。你就像我的女儿,"他说(不像雪伦……),"我死的时候,你回巴厘岛来,参加我的火葬。巴厘岛的火葬仪式很好玩--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