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巴厘岛人对其土地的热爱,远远超越经济逻辑可以理解的范围。由于土地拥有权在传统上是巴厘岛人唯一认可的合法财富,如同马塞族人对牛的看重或我的五岁外甥女对唇蜜的重视:也就是说,怎么样都不嫌多,一旦拥有,必然永远不会放手,一切都名正言顺归你所有。
此外--我在八月期间深入研究错综复杂的印尼房地产后才发现--想搞清楚土地究竟何时出售,几乎不可能。巴厘人出售土地通常不喜欢别人知道他们有地要卖。你认为发布这项消息不无好处,但巴厘人不做如是想。假如一位巴厘农民想卖地,意谓他急需现金,这是件羞耻的事。而且如果邻居和家人发现你卖了地,他们会以为你手头宽裕,于是人人都想问你借钱。因此出售土地仅靠……口耳相传。这些土地jiāo易都秘密进行。
此地的西方海外人士听说我想为大姐买地,开始围在我身边告诫我,提供他们本身的不愉快经验。他们警告我,关于此地的房地产事务,你永远无法真实确知怎么回事。你购买的土地可能不是卖方拥有的地。带你看地的人甚至可能不是地主,而是地主愤愤不平的侄儿,只因为昔日某件家庭纠纷而想报复伯父。不要期待你的地产界线一清二楚。你为自己梦想中的家园所买来的土地,可能后来被宣布为"太接近寺庙",因而无法取得建筑许可(在这个寺庙估计多达两万间的小国家中,想找到一块不太靠近寺庙的土地可不容易)。
第40节:印尼故事(39)
你还必须考虑自己可能住在火山坡地上,也可能横跨断层线,而且不仅是地理上的断层线。巴厘岛或许看似美好,明智的人却牢记这儿毕竟是印尼,他们骨子里并不稳定,其腐败贪污的现象从最高的司法人员,一直到最底下给你的车加油的家伙(假装加满油)都可见到。这里随时可能爆发某种革命,你的全部资产可能被胜利者据为己有,而且也许还是在枪口下。
为了应付这种种难事,我可还没有资格。我是说--虽然我在纽约州历经离婚诉讼累积种种经验,但这完全是另一码子事。同时,我和亲朋好友们捐赠的一万八千元正搁在大姐的银行账户中,已兑换成印尼卢比亚--这个货币过去曾经在一夕之间垮掉,化为乌有。而大姐的店约即将在九月到期,就在我离开印尼的时候,也就是三个礼拜之后。
结果发现,想找到大姐认为适合安居为家的土地几乎不可能。除了所有的现实考量外,她必须检查每个地方的神灵(taksu)。身为治疗师,大姐对神灵的感觉即使就巴厘岛的标准而言,也是超级敏锐。我找到一个我认为很完美的地方,但大姐说它被恶魔控制。接下来有块地之所以遭她拒绝,是因为太靠近河流,而大家都知道河流是鬼魂的居所。(大姐说,看过这块地后,她晚上梦见一名美女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放声大哭,于是我们买不成这块地。)而后我们在小镇附近找到一栋漂亮的小店家,还有后院,却坐落在街角,只有想破产和英年早逝的人才住街角的房子。这是人人皆知之事。
"千万别去劝阻她,"斐利贝劝我,"相信我,甜心。别介入巴厘岛人和他们的神灵之间。"
然后斐利贝在上个礼拜找到一个地方,似乎符合所有的条件--一小块美好的土地,接近乌布镇中心,位于安静的路上,傍着稻田,有足够空间盖花园,在我们的预算之内。我问大姐:"我们该不该买?"她回答:"还不晓得,小莉,做这样的决定别太急。我得先找祭司谈谈。"
她说她必须询问祭司,才能在决定买的时候选定购地吉日。因为在巴厘岛,所有的大事都必须挑选吉日。但是在她决定是否真要住在那块土地之前,她甚至不能向祭司询问购地吉日。她拒绝承诺,除非等到自己做了吉祥的梦。我深知自己在此地所待时日无多,于是我好里好气问大姐:"你能多快安排做个吉祥的梦?"
大姐也好里好气地回答:"这件事不能急。"不过,她若有所思地说,倘若带祭品去巴厘岛某大庙,求神带给她吉祥的梦,也许不无帮助……
"好吧,"我说:"明天请斐利贝开车载你去大庙,让你带上供品请神托给你一个吉祥的梦。"
大姐很愿意,她说。这主意很好。只不过有个问题,她这整个礼拜都不许进寺庙去。
因为,她的……大姨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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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尚未理解到这一切是多么有趣。说实话,想办法去理解这一切,既古怪却又有趣得很。或许我之所以十分享受生命中这段超现实时光,只是因为我碰巧谈恋爱了,这向来让世界看起来如此可爱,无论周遭现实何等疯狂。
我一向喜爱斐利贝。但他在八月间"大姐之家的故事"当中的表现方式,让我们像真正的夫妻般。当然,这位颠颠倒倒的巴厘女药师发生什么事,并不gān他的事。他是生意人。他住在巴厘岛将近五年,却未与巴厘岛人的个人生活和复杂仪式有过度牵扯,突然间却和我涉过泥泞的稻田,寻找能带给大姐吉日的祭司……
"在遇上你之前,我愉快地过着自己的无聊生活。"他经常这样说。
从前他在巴厘岛很无聊。他没jīng打采地混日子,像葛林(GrahamGreene)小说中的人物。我们一认识,怠惰感立即停止。如今我们既然在一起,我得以聆听斐利贝自己的说法,有关我们如何相识的过程,我从未听腻的美好故事--他在那晚的派对上如何凝望我,即便我背对着他,甚至我无需转头让他看见我的脸,他内心即已明了:"她是我的女人。为了拥有这个女人,我愿意做任何事。"
第41节:印尼故事(40)
"得到你并不难,"他说,"我只须苦苦哀求几个星期。"
"你才没苦苦哀求。"
"你没注意到我苦苦哀求?"
他说起我们头一晚见面去跳舞,他看我完全着迷于那个俊俏的威尔士家伙,形势的发展使他心情低落,心想:"我极力引诱这名女人,而现在那个小白脸就要把她抢走,给她的生活带来许多麻烦--但愿她知道我有能力给她多少爱。"
他的确有能力。他是个天生的照顾者,我能感觉他进入我身边的轨道中,让我成为他的指南针所设定的方向,而他则变成我的随从骑士。斐利贝是那种亟需生命中有个女人的男人--不是为了让自己被人照顾,而是为了有个人让他照顾,让他奉献。他从结束婚姻后,生活中未曾再有过此种关系,近来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但现在他把自己组织起来,包围着我。被人如此对待是件好事,却也令我害怕。有时我听见他在楼下做晚饭给我吃,我则在楼上悠闲地看书,听他哼着愉快的巴西森巴,朝楼上呼喊:"甜心--想不想再来杯酒?"而我心想,自己有没有能力成为某人的太阳,某人的一切?此时的我是否足够集中,得以成为他人的生活中心?某晚我终于跟他提起这个话题,他说:"我可曾要求你成为这样的人,甜心?我可曾要求你成为我的生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