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丁二人十分惊讶。这时,菜上来了,文东开始倒酒。
大家端起酒来,涛飞致词:“六哥,东初,由于敝厂股东不肯听小弟之言,不肯用低档布和林祥荣决战,更不敢把布向东北卖,这才致使开埠印染厂江河日下,朝不保夕。烦请二位远道来此,人生际遇,殊难预料,小弟在此先谢了!”
他正要gān,寿亭放下酒:“慢!涛飞,文东,我也不识字,说不出四六对仗的句子,但是我得说两句。我和开埠染厂一不是亲戚,二不是朋友——但二位是我的朋友——我就冲着你俩,也得帮上一把。涛飞,文东,我虽是老粗,但是从不说大话,因为我从心里喜欢二位。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让林祥荣的那位‘虞美人’血肉横飞。来,gān!”
【2】
晚上,寿亭坐在椅子上听戏。突然电话铃响起,他一扭嘴,让采芹过去接,并嘱咐道:“要是訾家那一窝子,就说我睡了,明天让他到厂里找我。”
采芹点点头:“谁呀?哟!东俊哥呀,俺嫂子那病好了吗?好了,那就好。你找寿亭呀,好!这电话也不只是你们男人用。你先叫俺嫂子,我先和她说两句。随后你俩再聊。”东俊叫太太,采芹回过身来对寿亭说:“我这快,一两句就行。”
寿亭关上收音机:“你多扯上两句,我先出去放放水。”
赵太太来了,采芹说:“嫂子,好了?”
赵太太说:“好了。”
采芹说:“我下午连着打了两个电话,王妈都说你出去了。刚好了那病,满街跑什么!”
赵太太说:“你表哥让我去街上买两块花布,就是上海和天津那俩厂的。一样买了三尺,也不知道gān什么用。我说,妹子,梅兰芳来济南了。”
采芹说:“我就是为这事找你。明天晚上头一场,我打发人订了四张票。咱俩还有苗嫂子,再叫上老三家。”
赵太太说:“老三家不能去,现在东初不让她出门,说出门就打断她的狗腿。不行叫上家驹家老大吧?”
采芹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家驹说他订了票,带着老大老二一块去。老三家也是,净掺和些男人家的事儿。待一会儿我给老三说,吓唬吓唬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儿,还能没完没了!好了,嫂子,寿亭等着和俺东俊哥说话呢!”
寿亭接过电话来:“东俊哥,有事?”
东俊说:“我不放心呀!你不能看着周涛飞顺眼,就豁上钱拼命。六弟,咱犯不上。”
寿亭说:“东俊哥,那咱也不能就这样等着呀。再这样下去,开埠染厂就倒了。要是开埠倒了,那姓林的就该腾出手来拾掇咱了。让开埠活着,有这个厂在前头,咱兴许还能好一点。你说呢,东俊哥?”
东俊说:“这两天我想明白了,咱就用印花机印单色布吧。印单色布,也用不着技工,调好颜色就能gān。别再搅和什么花布了。六弟,咱弄俩钱不容易,你那脾气我知道,只要上来那股劲,头都敢不要了。六弟,这不行。老三过来给我说了,我就坐不住,这才给你打电话。听哥哥的,千万别硬gān,还是那句话,咱先看看再说。六弟,另一方面,现在滕井的布一件里长了三块钱,这是冲着咱来的。下一步,咱还得用上海布,和姓林的弄僵了,对咱不利呀!如果咱不印花布,把花布市场让出来,他卖给咱坯布还不得便宜点?”
寿亭笑笑:“东俊哥,死了张屠户,咱也不能吃带毛的肉。离了滕井这帖膏药,一样拔出脓来。不用怕,还长三块钱?我这就让他来求着咱买。咱弄的那船布一时半会儿用不完,不用慌。”
东俊无奈:“好吧,电话里也说不请楚,明天我到你厂里去,咱见面再细说。好,好。”
电话挂断了。
寿亭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自语:“怪不得不让我和姓林的硬拼呢,原来是想买点便宜布。”
采芹说:“你别谁的也不听。东俊哥是老买卖人了。别整天不是和这个拼命,就是和那个没完的。咱那心里肃肃静静的,比什么都好。”
寿亭说:“给老三打电话,让他明天放兰芝的假。今天下午兰芝打电话到厂里,让我帮着她说说。你出面,我看比我灵。熊他!”
采芹笑笑,开始拨电话,老妈子接的,采芹上来就说:“让赵东初接电话,我是他表姐。”
很快东初来接电话:“表姐呀,怎么,六哥有事找我?”
采芹说:“还你六哥!是我找你。你现在长本事了,还打断这个的腿,打断那个的腿的。什么不是,我看就是你的不是。让兰芝骑着洋车子满街跑的是你,不让出门也是你,你想gān什么!”
东初说:“表姐,你不知道,她胡闹掺和事儿。”
采芹说:“行了,我也说她了,以后不再掺和了,那建国会咱也不去了。明天,让她和我去看戏,有你嫂子,我,还有苗嫂子。把你那破汽车借俺们用用。什么?你敢说不行?还反了你了!你只要再说个不行,我这就让苗嫂子找你,你要是觉得本事大,能顶住苗嫂子骂,那你就挺着。就这么定了,让兰芝接电话!”
采芹捂着听筒,寿亭在一边说:“你给她说说,那訾家没一个好玩意,别往前凑!这也怨不得东初。”
东初太太来了:“六嫂!”
采芹说:“怎么样?还得我救你吧!哈……”
第二天上午,寿亭在办公室听文琪念报纸。吴先生进来了,文琪自动撤退。寿亭赶紧问:“税务局叫咱什么事?”
老吴gān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自己倒了一杯水:“说咱偷税漏税。”
寿亭站起来:“胡说!咱来到济南没怎么开张,偷什么税?咱染的那些布都去了乡下,根本没有账。给中央军加工的那些东西是免税的,咱已经给他们说了。”
老吴坐下来:“唉!掌柜的,要不是给中央军gān了那点事,咱的麻烦就大了。咱从上海弄回来的那八千件布我根本没入账,光这一下就能要了咱的命。好在税务局那些贼羔子,一下子弄不明白咱的底细,这才没敢乱来。”
寿亭明白了:“噢,怪不得老三左一封电报,右一封电报的,姓林的就是不来提布呀,原来他是想让税务局办咱。他说什么?”
老吴说:“那个局长姓吴,倒是还算客气,他说他会考虑到具体情况,秉公办理。我一听没事儿,就想走,可他又是冲茶,又是倒水的,就是不让我走,拉着我在那里问这问那。他拐弯抹角地给我弄了一早晨,最后我算明白了,他又找了个相好的,想让咱给他买座四合院。”
寿亭想了想说:“我一般不吃这一套。官家敲竹杠,土匪敲竹杠,我是全不吃。可是有姓林的给咱下了蛆,咱也多少有点漏风的地方,要是不给他这个四合院,兴许还得来乱咱。给他办,捡着好的办!别说四合院,八合院也给他办!老吴,别的可以不做账,这个四合院得明明白白地写在账上,赶哪天咱有了空,还得让他吐出来,顺便把这个王八蛋除了。陈六爷喂狗的肉里,都带着七步断肠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