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初说:“大哥,六哥可是一直对咱们很够意思呀!”
东俊说:“有恩说报恩。他陈六子要是倒了,咱再帮着他爬起来,那是情分。做买卖,不能明明看着是火坑也闭着眼往里跳。”
东初一扭头:“这话我说不出来,还是你说吧!”
东俊有点急:“咱俩谁也不用说。你这就去把上海来的工人全辞掉,让他们马上走。陈六子来了,什么话就都好说了。咱不是不印,是没了工人,咱印不了了。”
东初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东俊:“大哥,这可有点不仁义呀!”
东俊说:“做买卖讲的不是仁义,做买卖讲的是识时务!开埠倒了,现在只剩下咱和六子能印花布。咱不印,姓林的愿意和谁打就和谁打,可咱要是掺和,就得跟着死。咱也好,六子也好,都是燕子叼食似的从小弄到大,并没有后继财力。可姓林的世代经商。开埠为什么gān不过他?姓林的那布是专门织的,就是那么绡。绡了就用纱少,用纱少就成本低。开埠也不是不懂,关键是没人给他织那样的布。老三,你听我的,咱得抓紧上岸。最主要的是,咱辞了工人,退出了花布市场,姓林的肯定领情。你再去上海见他一趟,给他说,以后咱就进他的坯布。咱要是张嘴让他便宜点,他能不答应?”
东初说:“大哥,辞了工人,以后咱也就只能染布了。唉!大哥,我们为什么不能给六哥搭把手呢?”
东俊说:“论说六子也不是外人,采芹是咱表亲。你还不知道六子,他要是发起狠来,根本不顾后果。前一阵子沈小姐扔下几十万,不辞而别,弄得他一直没回过神儿来。放下这么多的钱一走了之,这样的人谁也没见过。前天我见他,他一个劲地笑姓林的,还说让姓林的等着死。你说,就他那点钱能陪着姓林的玩儿吗?嗨!别说了,快去辞工人,他要是一步迈进来,咱就不好办了。”
东初摇着头,叹着气,慢慢地站起来。
寿亭办公室,家驹给他念完了报纸,寿亭哈哈大笑。
家驹问:“六哥,你笑什么?”
寿亭说:“该咱上场了,怎么着,不愿意看你六哥露一手?”
家驹没说话,只是gān笑。
寿亭说:“你笑什么?觉得你六哥抵不住林祥荣?我这就弄出他的屎来!”他有点急。
家驹说:“不是,六哥,我不想再在洋行里gān了,我还是想回来跟着你。”
寿亭惊且喜:“噢?不怕挨骂?”
家驹说:“六哥,自打我离开你去了洋行,就没有一天高兴过。翡翠也这么说,老二说我是把魂儿落在你这儿了。洋行里对我也不薄,可我就是不愿待了。这句话只能这样说,你的人格魅力别人是不能比的。”
寿亭说:“什么是人格魅……你直说,说我能听懂的词。”
家驹说:“就是你这人让人忘不下。”
寿亭一把拉住家驹:“这就对了。什么他娘的洋行,回来!回来!先别说多少份子了,只要是咱挣了钱,什么份子,抓过来花就是了。你还是天天给我念报纸。那文琪念得是不错,可外国的事儿,他说不明白,急得我直想揍他。”寿亭拉着家驹的手笑起来。
家驹问:“六哥,你想和林祥荣gān一场?”
寿亭说:“对呀,你看我行不?”
家驹说:“不是,姓林的家里相当有钱。”
寿亭说:“他有钱,也是一点点地挣来的,也不是他祖宗一生下来就有钱。有钱怕什么?”
家驹说:“咱要是gān,是不是拉上东初兄弟俩,让他给咱帮把手?”
寿亭笑了:“咱也不想拉,就是拉也拉不上。东俊的为人我很了解。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别让人家为难。家驹,没事,你就等着看热闹吧。哈哈……”
老吴进来了:“掌柜的,上海六合染厂的山东外庄掌柜的来了,这人姓周,点名要见你……”
寿亭一顿:“噢?下战书?请!”
【9】
东俊来到东初的办公室。他显然对弟弟很客气。
东俊说:“林祥荣知道咱辞了工人,也没说什么?”
东初没理他,随手把电报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东俊看电报,小声念道:“‘我兄深明大义,在鲁协助,将来定当厚报……’老三,这很好呀!”
东初站起来:“大哥,我想分出来自己gān。”
东俊意外:“嗯?为什么?”
东初说:“我觉得这样挺没劲!”
【10】
周经理翘着二郎腿坐在寿亭对面,他摆弄着手里的烟嘴,根本没拿寿亭当回事。
周经理说:“我们林老板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你先辞掉上海来的工人,特别是六合背叛过来的那三个人。”
寿亭用肘撑着桌子,表情很认真:“辞掉了工人,那我怎么gān呢?”
周经理把烟叼上了:“那我们不管。我们就是要让那几个人知道,背叛六合是没有好下场的。”
老吴和家驹在旁边生气。
寿亭依然和气:“噢?背叛六合没有好下场,你们林老板这明明是不让我印花布嘛!”
周经理说:“印不印花布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们林老板说了,你就是印,也顶多是下一个天津开埠。你自己看着办吧!”
寿亭说:“你老板没提那八千件布?”
周经理说:“林老板说了,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寿亭说:“噢,是这样。我知道怎么办。周经理,林老板也没给我写封信?”
周经理轻蔑一笑:“林老板说不用写,说你不识字。”
家驹想冲过来,寿亭示意他坐下。
寿亭笑着说:“我周围有识字的呀!老吴,你去把金彪叫来,他识字。”
不用叫,金彪就守在门口,他推门进来,怒目而视:“掌柜的,什么事?”
周经理根本不看他,看着天抽烟。
寿亭说:“周经理,你们林老板的意思我知道了。现在请你转告我的意思。金彪!反正抽这个王八羔子十个嘴巴!”
周经理惊得站起来,金彪一把抓着他的领子。他叫道:“你不要胡来!你不要胡来!”
金彪的大巴掌抽了下去。
文琪在门外吓得两腿直抖。
周经理坐在地上,满嘴是血。
寿亭对老吴说:“通知车间刷机器,晚上江浙饭店请客。金彪,你这就去江浙饭店,让他把场子清了。两桌上海菜,专请上海来的师傅,三桌山东菜,就请那些老伙计。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喝完了酒,明天开工。”
周经理问:“陈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寿亭冷笑:“你也别洗脸,就这个模样回去,告诉林祥荣,用不了几天,他比你还惨。滚!”
金彪刚想过来扔出他去,周经理一看不好,自动蹿出去,由于撤退太急,一下撞在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