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早上十点多钟,寿亭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抽烟,看见厂伙房采购的那辆地排车进来了。车走近了,他看见车上有半片子猪肉还有些菜。他去烟缸里摁灭烟,走出来站在楼梯平台上大喊:“站住!”说着下来了。
那俩伙夫一看,立刻有些慌神,站在那里等,面有惧色:“掌柜的。”
寿亭说:“老刘,这宏巨染厂是你的?”
老刘纳闷加上害怕,两只手直往围裙上擦:“掌柜的,我什么事gān得不是地方?”
寿亭说:“我昨天就让文琪给你jiāo代了,车间里正在玩命地gān,让你做饭的时候多放肉,少放菜。这厂里二百多口子人吃饭,你就弄这点儿肉回来?咱那些工人吃不好能高兴吗?”
伙夫傻笑着,等着挨骂。寿亭接着说:“吃点儿怕什么?工人一高兴,手脚一勤快,八片子肉也有了。”
老刘说:“掌柜的,这一顿饭半片子猪就不少。我怕放得太多了,你嘴上不说,心里骂我。嘿嘿!”
寿亭说:“放屁!你这个熊毛病不是一天了。在青岛,我让你炖鱼,一买一筲鱼,弄上三锅汤,满厂里腥气,就是找不到鱼在哪里。工人们随吃随埋怨,以为是我让这么办的。你这个王八蛋,怎么整天惦记着毁我呢?要不是看着你比我大两岁,我一脚踹死你!”伙夫浑身哆嗦。寿亭指着他说:“你给我记着,从今天开始,每天四片子猪,忙过这一阵,咱再另说。你看看你做的饭,清汤寡水,没滋没味。滚回去再买!”
伙夫逃去。
这时,老吴拿着报纸过来了。那两个伙夫走了之后,老吴说:“掌柜的,訾家那模范染厂登报招工人了。”
寿亭和老吴走向那个小花园,在石台子上坐下来。老吴说:“我让文琪去报名?”
寿亭叹口气:“你去把王长更叫来吧,文琪还太小,别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就对不起你哥了。还是王长更吧,当年咱办孙明祖,就是他下的蛆。”
老吴说:“王长更现在管着整个二车间,再说,gān染厂的差不多都知道长更是咱伙计。要是让訾家认出来,反而误事。”
寿亭看着远处:“是呀,长更也老了。这些伙计跟着我东拼西杀,从青岛到济南。还有家里那柱子。唉,也没过上什么舒心的好日子。老吴,訾家这事先放放吧,我这两天满脑子里是姓林的,等我办了这个舅子,咱再说訾家。不用等过年,八月十五就给伙计们先分一回‘喜面儿’。人这一辈子,真快呀!”
老吴也有些感伤:“掌柜的,咱对工人们不错。三元染厂在济南就算好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托我,想上咱厂里来呀!”
寿亭说:“就这样吧,别让文琪去了。咱gān买卖,不能打发个孩子到láng窝子里去探信儿。咱先对付林祥荣,訾家一时半会儿的还成不了事儿。要是没有滕井这个王八蛋,訾家根本不用管他。先放放吧。滕井的布虽然又降下来了,但我看着他这是想和咱玩,一会儿涨上去,一会儿降下来,让你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也是个事儿!咱下一步看来得从上海进坯布。我现在是想,怎么通过和姓林的这一战,让那些纺织厂求着咱买他的布,让他按咱的标准织。要是单纯打败林祥荣,我明天就让他趴下。”
老吴说:“掌柜的,你打算怎么办?”
寿亭说:“怎么办是想好了,可怎么办漂亮了还没想好。”
【2】
上海林祥荣的办公室里,周经理的脸还肿着,委屈地望着林老板,孙先生站立一旁,示意不要让他再说话。
林祥荣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停下来对孙先生说:“请几个大报馆的主笔来,我要让全国的人都知道姓陈的是个骗子。我要搞臭他,让染织界的人谁也不敢和他做生意。”
周经理说:“董事长,咱们能不能把他骗来,也揍他一顿?反正山东我是不敢再回去了。”
林祥荣气得想说什么,可刚想说又忘了。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又把词想起来:“他打你,是因为你当着那么多人,说他是讨饭的。你还是回山东去,他要是再敢打你,我就让我爸爸找山东省国民政府把他抓起来。不会有事的,他不会再打你了。过不了几天,整个中国都知道他是骗子,光那些麻烦就够他受的了!”
【3】
远宜自己在家,她坐在沙发上看书,不时地向后捋一下头发。这时,女佣拿着报纸进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太太,你整天看书,当心累着。你刚怀了孕,还是按大夫说的,要注意休息。”
远宜笑笑,打开了报纸。她一看标题,立刻说:“岳大嫂,再去买一份来,不,买两份。”
佣人紧张:“太太,又出了什么事?”
远宜说:“不是日本鬼子,是我哥哥的事情。”
佣人答应着去了。
远宜看着,越看越生气,一下子把报纸摔到茶几上:“真无耻!”她随之去了长鹤的书房,拿过信封写着,写好之后又回到客厅,把那张报纸装进去。
佣人拿着新买的报纸回来了。远宜把信封递给她:“你这就去邮电局,用快信把这个寄走!记住,一定是快信!”
下午,济南筐市街路东,有一个赁小人书的书店。房子既旧又矮,里面也黑乎乎的,靠墙是一排排的小人书架,有些书都破了,封面封底糊着白纸。一个小伙子坐在柜台里头看画书,由于学生还没放学,堂内的小凳上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坐在那里看。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进来了。从他的神色里一看就知道是有事。他走到柜台前说:“哥,把门关了吧,我有事给你说。”回头他来到那个看书的人跟前:“五子哥,我和我哥有点事,这书你拿回去看吧。明天送来就行。”
那人站起来:“我正好也看完了,给你。钱我也jiāo了。走了,兴业。兴家,我走了。”
柜台里的那个小伙子忙说:“明天再来,五子哥。”
兴业出来拿过门板上好,随后回到屋里。
兴家问兄弟:“兴业,怎么回事?”
兴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哥,报仇的机会来了,訾家那模范染厂招人呢!”
兴家看着,看完之后把报纸往柜台上一拍:“好!咱年年往訾家扔火把,可他那房子就是着不了。这回行了,咱俩混进他厂里当工人,瞅空子把他的仓库点了,烧死这窝子王八蛋!”他说着说着,开始喘粗气,“当初就是借了点钱,暂时还不上,訾文海就帮着劝业银行霸占了咱家的皮革厂,气死了咱爹妈。苍天有眼呀!爹!妈!你二老保佑着我和兴业成了这事吧!”兴家眼泪下来了。
兴业说:“哥,你不能去。訾家那些王八蛋认识你。就是我去,也得改名换姓,装成乡下来的。”
兴家坐下,伏在那里哭起来。兴业大吼一声:“你哭什么!”
兴家抬起泪眼:“兴业,我恨哪!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