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伯清,你再费心给苗先生写封信。你的面子还是有的,苗先生虽然很高傲,我看对你还算尊敬。他每次来找你下棋,都是我亲自下厨烧菜,你就说我求她。你让他劝劝那个姓陈的。我看那姓陈的就是生阿荣的气,可未必能驳苗先生的面子。”
林老爷无奈地笑笑:“苗先生的文字在全国商界是有名的。上回来信,就拐弯抹角地挖苦了我,说‘谢家宝树,偶有huáng叶,青骢骏骑,小疵难免’。现在阿荣骂了人家,这信,你让我怎么措辞?”
老太太鼓励道:“你的文字,我看不比苗先生差,总是有办法的。”
林老爷笑了:“没办法也得有办法呀。寄信是来不及了,应当派个人送了去。淑敏,陈寿亭的脾气那么急,可飞虎牌到了南京就没再往这边来。我派去的人回来说,陈寿亭还专门派了他厂里的人,在总办理那里看着。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这就是给咱留了面子,可能也是给苗先生的面子。淑敏呀,要是陈寿亭一怒之下,进了上海,二分钱一丈布,虞美人满街是,咱林家这几十年的心血也就全毁了!”
老太太来了jīng神:“我就说嘛,他不好驳苗先生的面子。快写,在这里写还是去书房?我给你研墨。”说着过来就拉老伴。
林老爷半推半就地站起来:“都是你养的好儿子!”
老太太一听他的火气小了,就笑着对老伴说:“生儿子也不能光怨我,没有你我能生出来吗?就知道怨人家!”说着拉着老伴去了书房。
【4】
沈小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备下了烛台,等着长鹤回来。她来到客厅里,拿过报纸看,一边看,一边笑:“六哥,你真有一套!”
佣人过来了:“太太,这几天看把你高兴的,这报纸你都看了好多遍了。”
远宜笑着说:“我就知道姓林的抵不住我六哥。岳大嫂,不用说六哥,就是我六嫂,也和别人不一样。”
佣人见远宜高兴,就向前走了几步:“太太的嫂嫂什么时候来南京?”
远宜高兴地说:“快了。信我已经发了,她收到信很快就能来。”
这时,长鹤的汽车拐过弯来,远宜站了起来,向院子里走去。长鹤赶紧下了车,快步走过来:“以后你别出来迎我,一是身子不太方便,再者你让我很抱歉,我觉得自己不配。嘿嘿。”长鹤脱下军装,岳大嫂忙接过去。“远宜,你把窗帘换了?”
远宜深情地看着他:“知道这是什么牌的布吗?飞虎牌!六哥把林祥荣彻底打败了!”
长鹤过来亲她:“我已经在报上看到好多次了,再加上那些记者演义,都快成评书了。远宜,商业也挺有意思。你今天去买布了?”
“嗯!”
长鹤说:“嗨!你让岳大嫂去买就可以。你怀着小宝宝,别到处乱跑!”说着,长鹤去洗手,然后夫妇携手来到餐厅。岳大嫂侍候着远宜坐下后,退去了外间。
远宜说:“长鹤,你也该去商店看看,南京全是咱六哥的布。等一会儿你到楼上看看,我把chuáng单也换成飞虎牌了。”
长鹤坐在对面,伸过手来弹了她额头一下:“你高兴的样子真好看!”
远宜歪着头:“你不高兴吗?”
长鹤笑着说:“当然高兴,就是不高兴也不敢说呀!哈……”说着举起酒杯,“为六哥gān杯!”
远宜说:“可惜我怀着孩子,只能喝点橘子水。来,gān杯!”
这时,长鹤站了起来,绕过餐桌来到远宜身后,端杯子的手揽过远宜,二人一饮而尽。
远宜夹一点菜放在长鹤面前的盘子里,长鹤却没吃:“我在想,六哥要是个军人会怎么样?”
远宜说:“他当军人不行,脾气太急。”
长鹤吃了一点菜:“远宜,你知道在‘飞虎戏美人’这出戏里,你是个什么角色吗?”他深情地看着太太。
远宜说:“这里面哪有我呀!”
长鹤说:“你是个通风报信的小特务。”
远宜说:“我揍你!”
长鹤说:“你要不把报纸寄给六哥,他反应不了这么快。北方没有《江南日报》。”
远宜笑了:“你这一说,我还多少有点功?”
长鹤说:“可是!是大功。来,为你这功,gān一个!”
二人gān杯后,长鹤若有所思。
远宜看着他问:“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了?”
长鹤笑笑:“我是在想这段话的出处。”
“哪段话?”
长鹤说:“‘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无’,这是《大戴礼记》上的一段话。六哥也算得上良贾了。唉,多少人,有了点钱之后,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为人也吝啬得很。甚至有些人,自己本来也是穷苦出身,可一发了财,就忘了出身。唉,六哥也没读过书,可做出事情来,却是不脱仁义礼智。林祥荣他爹看来是撑不住了,今天下午派人送来信,说让我感谢六哥,没直捣他上海的老巢,还说六哥给了他面子。全是些客气话,我也没带回来。”
远宜说:“哼,现在知道了。我倒觉得,他该早劝劝自己的宝贝儿子。你也有功,六哥有你这么个好妹夫。敬你一杯吧!”
长鹤笑着,碰了一杯,然后说:“我明天陪着委员长去浙江,看看那所谓的海防。”长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笑意全无,“日本海军最近很猖狂,拿着中国渔船当靶子打。他妈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总憋着,还要憋到什么时候?”
长鹤伸手拿烟,远宜把手按在他的手上面:“长鹤,上前线,咱去。你就是殉国了,我和肚子里的宝宝也为你光荣。可是,你可少说话呀!啊?岳大嫂,你先出去一下。”
岳大嫂出去了。
远宜说:“长鹤,伴君如伴虎,这你比我明白。记着,能少说一句,就不多说一句。啊?”
长鹤很沮丧,不住地摇头:“哼!派我去欧洲考察国防装备,回来单单把海岸pào勾掉了。英国的那R9海岸pàoshe程五英里,pào弹七十磅重,还带着自动测距仪,一pào就能炸沉军舰。英国人演示给我看,我从心里喜欢。不说了,越说越生气!远宜,我近来觉得,这辈子是废了!”
远宜绕过桌子,抱着长鹤的头:“你没废,亲爱的,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英雄!”
【5】
东初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拿过一书本甩了出去。这时,东俊正好进来,东初斜他一眼,没说话。
东俊说:“老三,还生我的气?算了吧,你哥都快五十了,也是不容易!三弟,你还得去一趟,去找一下你六哥,让他派两个伙计来,先让咱那印花机转起来。现在那些去宏巨提货的都挤破了门,在他那里提不到布,都跑到咱厂里来了。三弟,你六哥特别喜欢你,你一去,他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