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文海点点头:“这样说是可以。吉鸿昌的抗日同盟军察哈尔抗战失败了,吉鸿昌又在去年冬天被枪毙了。全国上下反日情绪越来越高。吉鸿昌的余部,现在分散到全国各个城市,号称抗日锄jian团。济南也来了几个,前几天就在高岛屋跟前劈死了一个日本làng人。我怕在这个时候和滕井来往太频繁,安全是个问题。唉!”
訾有德:“爸爸,那个làng人大白天冲着学校撒尿,学生们正放学,男生女生都有,这个日本làng人也是找死……”
訾文海抬手打断儿子的话:“小心为妙吧!”
訾有德说:“爸爸,滕井虽然有政府的背景,但毕竟还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我们和他的jiāo易,是民间的jiāo易,这不能说明什么。生意人是以盈利为最终目的,顾虑太多没必要。在这一点上,我们应当向陈六子学,他就不怕林家的气势。当然,我们不是学他这种蛮gān。你说呢,爸爸?”
訾文海点点头:“也是。我们一定要掐断陈六子和三元的坯布来源。”
訾有德看了一下门口,小声对他爹说:“爸爸,我还有一招,既gān净,又利索。咱花钱让白志生钱世亨……”他做了一个打枪的动作。
訾文海并不惊讶,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有德,咱家是律师起家,这犯法的事情咱不能做。再说了,那俩人真要帮着咱办了这件事儿,他会一辈子敲诈咱。”说着站起来,“有德,这种想法不要再有了,关于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那样可能身陷牢狱。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3】
林家,林老爷坐在那气得喘粗气,林老太太在一旁劝慰他。
林家的客厅里是一色中式南洋红木家具,典雅气派,房子很大,桌前铺着地毯。
林老太太说:“伯清,阿荣让那个无赖耍了,本身也很着急。来了之后,想想怎么办,不要太难为他。”林老太太很富态,看上去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林老爷斜过眼来:“谁是无赖?是陈寿亭无赖,还是阿荣无赖?人家多次让他去济南把布提回来,有这样的无赖吗?是他自己故作聪明,又是让吴其川查人家的账,又是在报纸上败坏人家的名誉。要是换了我,我比陈寿亭报复得还厉害!不要因为林家经商早一点,就觉得自己是最正宗的商人,其他人都不如咱。这样不好!”正说着林祥荣进来了。
林祥荣说:“爸爸,妈。”说着放下包就要坐下,林老爷看他一眼,他又站起来。
老太太说:“有话坐下说。”过来就把儿子往椅子上按。林祥荣看看父亲,小心地坐在椅子边上。
林祥荣率先发言:“爸爸,我已经让老孙开始退款了,争取把损失降到最小。”
林老爷气呼呼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这就是你gān的好事!你丢了那八千件布,我没说你,你为什么还在报纸上骂他?自作聪明!”
林祥荣低着头,细小的汗珠已现额际。
林老爷转过脸来对祥荣说:“你在报纸上把他骂成了无赖,又嘲笑他原来是个讨饭的。讨饭的又怎么了?讨饭的难道就不能开染厂?我的爷爷也讨过饭,那又怎么样?你说这事怎么收场吧!从你爷爷那辈起,我们创立了这虞美人的牌子,你知道这牌子值多少钱?现在只是在国内,如果这事传到南洋,咱的生意还怎么做?”
林祥荣低头受训。稍后他嗫嚅地说:“我们能不能告他扰乱市场?”
林老爷把茶碗往桌上一蹾:“放屁!人家报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你一块钱一件卖给人家,不是尿布是什么?还不服气!是谁在扰乱市场?扰乱市场的就是你!”他指着儿子的头。
老太太过来按下老伴的手:“这是在家里,有话好好说,别让下人听见。”
这时一个穿花衣裳的小丫头提着水进来,老太太赶紧接过来,把小丫头打发出去。
林老爷看着祥荣的头上直冒汗,口气缓和了些:“你找一下赵东初,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我给苗瀚东写封信,让他劝劝陈寿亭。我林伯清一生谨小慎微,没想到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倒是不讨饭,你倒是上过学,你、你、你还不如讨饭的呢!”
林祥荣只是点头,眼却乱转。他见父亲的气稍微小了一点,就试着说:“爸爸,我们是不是找一下huáng金荣或者杜月笙,他们在济南也有弟子。”
林老爷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林祥荣跟前,林祥荣跟着站起来。林老爷猛然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我,我没想到你这么下贱!huáng金荣杜月笙是什么人?是地痞流氓!咱是什么人?是堂堂大上海的商业家!做生意,有个闪失这不算什么,可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你还受过教育,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祥荣捂着脸,老太太过来护着儿子。
林老爷指着门,轻轻地说:“滚出去,我不叫你不许回来!”
祥荣拿起了包,冲着爸爸鞠躬:“爸爸,是我让你失望。妈,你代我劝劝爸爸,是我做得不好。”说着又冲他娘鞠躬。老太太的泪都下来了,看了一眼老头子,扶着儿子出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看这娘儿俩。
林老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着墙上的字画停下来。那“多忘”两个字,出于上海名家吴湖帆之手,笔力旷达舒畅。他站在那里轻轻地叹口气,又坐回椅子。
老太太护送儿子归来,随手关上门,过来责备老伴:“你怎么能打他呢!”
林老爷示意她坐下,老伴坐下了。“你知道吗?他坏了我的大事。”
老太太一愣:“噢?什么大事?”
林老爷转向老伴:“这八千件不算什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再用绡薄布印花布已经过时了。那些布就是运回来,也是处理到乡下去。这不算什么事。关键是宁波嘉兴一带的乡下绅士,接二连三地在上海开办纺织厂,用的都是新式机器,不仅织得好,还既省工,又省料。六合纺织没有办法,也换上了新机器。但是新机器的产量高,我们自己又用不了,我想拉住陈寿亭和赵东初这两个大户,把布卖给他们。前些日子,我已经给苗瀚东写过信了,还在信上夸赞了陈寿亭,想通过这件事情,和陈寿亭搞好关系,让他成为我们固定的客商。那样,我们的纺织厂就可以开足马力gān。现在上海的纺织厂都看上了这两个户,报的价钱也相当低,也派人盯着。苗先生也含蓄地答应,帮我们说服陈寿亭买我们的布。正是因为这样,陈寿亭才没和上海去的那些厂签约。就在这当口儿,他在报上骂了人家。虽然苗先生在山东影响很大,和陈寿亭的私jiāo也很好,但陈寿亭毕竟不识字,加上脾气急,阿荣这样一闹,还让苗先生怎么说话!”
老太太抱怨:“你的这些想法也没给阿荣说,他也不知道呀!”
林老爷说:“纺织厂也归他管。虽然那边有总经理,但他是董事长,纺织厂那边的情况他应当知道。淑敏,阿荣都四十多了,难道还要教给他怎么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