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150)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采芹把相框要过去:“你别给弄湿了,先吃饭。”

  寿亭又是一盅。

  福庆说:“爹,把小表弟的相片挂到我屋里吧?”

  寿亭说:“那可不行,我还得看呢!”

  采芹说:“你派去的那犒军团快成了送年货的了,吉普车那斗子差点装不下!”

  寿亭说:“我这还从礼单上弄下来一些没用的来呢!要是依着东俊嫂子那意思,我看得专门挂一节车厢!家驹说,德国有冰箱,吃不了的东西可以放在里面,夏天也不怕。咱中国要是有那东西就好了!”

  福庆说:“我那物理老师也说过。”

  采芹说:“咱妹子家里就有!就是太响,在楼下厨房里放着,像个大衣橱,整天嗡嗡地转,没让那东西乱死我!”

  寿亭说:“噢?要是早知道有那东西,咱就多办上几个肘子了。”

  采芹说:“还吃肘子!远宜可胖了,现在都不敢吃饭了。”

  寿亭:“哈哈,胖了好,显得富态!我就看着那些面huáng肌瘦的不得劲,和没吃饱似的。你们也没一块儿照个相?”

  采芹说:“照是照了,远宜不让往回拿,说是太难看了,怕拿回来大伙笑她。”

  寿亭笑着说:“嗨,好看难看的怕什么,知道是那个人就行。”

  采芹说:“寿亭,我就纳闷,你怎么知道坐月子要吃阿胶?我又没吃过。”

  寿亭说:“咱这些土孙哪知道这些!是厂里那些上海师傅说的。嘿嘿,怎么着?”

  采芹说:“这东阿阿胶一捎了去,远宜那佣人直说正宗地道。远宜天天吃,只是捎得少了些,这兴许快吃完了。”说时,采芹脸上有计算数目的表情。

  寿亭不以为然:“这好办。既然远宜觉得好,明天让家驹寄一箱子去。你体质弱,也该吃一些,不用等着坐月子。可是,你什么时候坐月子?”

  “我揍你!”

  寿亭笑得很幸福:“我说,咱那妹夫没领着你们在南京逛逛?”

  采芹说:“逛!全逛了。翡翠大嫂俺仨还好点儿,老三家是玩疯了。长鹤还派军官请她跳舞,军队一有舞会就派汽车来接她,没把大嫂气死。这出了济南府,我看大嫂那威风也没了,老三家也不管那一套了,汽车一来,抹上那口红,穿上制服裙子就走呀!不管大嫂怎么用眼剜她,全不管用了。在那里跳了还不算,回来之后那脚还蹦跶呢!”

  寿亭哈哈大笑:“好!明天我就给东俊哥说说。他不是有本事吗?不是整天讲什么家风吗?好,老三家舞也跳了,我看他怎么办。”

  采芹说:“这个老三也是!他老婆临走,给了她那么多的钱。她出去跳舞,一看金货过了时,什么金镏子、金耳环全摘下来了,从耳朵到手上全是钻石首饰。长鹤也是依着她,还打电报叫来上海培罗蒙的裁缝,是当兵的叫来的。那裁缝哪见过这场面?给她量尺寸,那手直哆嗦。远宜也是,在个月子里,也下了chuáng,在一边给裁缝指画着。什么女式西装、裙子、坎肩,整整一大皮箱呀!培罗蒙一见长鹤那气派,知道这官小不了,没几天就把衣裳送来了。要不老三家这么个闹法,我们还得再呆几天。我一看不好,这才催着回来。远宜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福庆,别在这里听大人说话,去你屋里写作业去吧。”

  福庆十五六岁了,正听得热闹,不愿意走,可一看母亲那脸色,也只得站起来快怏地出去了。

  福庆出去之后,采芹接着说:“寿亭,你不知道,长鹤派来的那三个军官都是什么来着?”

  寿亭着急:“我又没去,我知道是什么?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采芹想起来了,一拍腿:“想起来了,都是校官。你不知道那人长得多么jīng神!都穿着那将校呢的军服,扎着那武装带,个个都会说外国话。我对远宜说,老三家别跟着人家跑了。远宜一听,差点笑死,嫌我封建。可大嫂是真撑不住劲了,一有空就催我,恨不能马上回济南。我也是怕,老三家要是真的跟着军官跑了,咱回来怎么对老三jiāo待呀!”

  寿亭正要喝酒,一听这话乐得一口酒喷出来。笑过之后,擦了擦嘴说:“这事我也得给东俊说说。我看他怎么说!”

  采芹说:“你可别价,别让大表哥脸上挂不住。”

  寿亭说:“采芹,你这就是外行呀!人家为什么弄了三个军官轮流着请?就是怕摁着一个人请她,弄出感情来。这是让老三家花眼。让她看着一个比一个好,可是和哪一个也玩不长。我说,老三家跑了不要紧,只要你别跑了就行。想起来了,你是小脚,跑不快。”

  采芹也笑了:“我这就揍死你!翡翠说,幸亏没让她家老二一块儿来,要是这俩新式人儿凑到一块儿,那才刹不住闸了呢!这回来的路上,老三家就和掉了魂似的,直说济南土,没有意思。”

  寿亭伸手:“再把咱外甥那相片递给我,我还得看看。”

  采芹递给他,寿亭看着,就是觉得好,不住地点头,随后问:“咱妹夫没说‘光复’这名怎么样?”

  采芹说:“夸你呢,说你起到他俩心里去了!”

  【2】

  早上,飞虎看见寿亭进了厂,飞速冲茶。老吴在办公室里刚想坐下,寿亭提着一盒子点心进来了:“送礼的来了!”

  老吴忙上来双手接过去:“掌柜的,这是六嫂带回来的?”

  寿亭说:“正宗南京桂花斋的十八样。那云片糕还真是有点意思。”

  老吴双手捧着点心放到桌上:“我得好好放着,到年下捎给我爹。谢谢掌柜的,也代我谢谢六嫂!”

  寿亭拉把椅子坐下:“这货卖得怎么样?”

  老吴说:“咱那些客商又都回了头,又开始进货了。这天冷了,老百姓该准备棉衣裳了,单色布出货快,花布慢点了。掌柜的,别看訾家就闹了这四十来天,咱又是停机又是退货的,至少得亏十万块钱!昨天三元的老赵叫我去喝酒,他厂里也是亏了这个数。到这时候那些一毛二一尺的模范布,在有些地方还没卖利索呢!咱这厂太大,地盘也大,撑不住冲货。要不是刹住得早,咱兴许过不了这个年呀!”

  寿亭冷冷一笑:“自打我gān染厂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文琪回去了吗?”

  老吴说:“回去四五天了。上海来的那马经理天天教课,前天算是教完了,还留下了作业,说是从上海回来之后还要检查,谁要是做得不好,当场就辞。那姓马的又从上海叫来两个印布的高手,教那些工人学着开机器。那俩人说的上海话工人们听不懂,訾家那儿子就当翻译。他娘的!这是要大gān呀!”

  寿亭笑笑:“一会儿,你上楼去我那里一趟,我得给文琪jiāo代点事儿!”

  【3】

  上午九点,上海法租界路德维拍卖行,应标厂家三三两两地陆续入场,一边走,一边商量。

  这个小会场虽然不大,但很讲究,每个竞标厂家的面前都放牌子,标出厂名。以中间的过道为界,左边是中国厂家,右边是日本商人,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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