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的厂,进来人怕什么?”
“要是你老婆进来呢?”
“那正好,省得我说了,成亲。”说着就制造事端。
贾小姐虽然穿着新派,但仍不脱中国古典,半推半就含羞带笑,撩得那孙明祖欲火中烧……
【5】
李仓客栈,光线yīn暗。掌柜的正在闭着眼听戏,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吕登标进来了。他慢慢地走到柜台前,举起拳头猛砸下去,惊得掌柜的应声而起:“保护费我jiāo了。”登标哈哈大笑。掌柜的定睛一看,自己也笑了:“哟!是吕把头,你没吓死我!我还以为是何大庚的人来了呢。”
登标一笑:“何大庚,还他娘的何二庚呢!”
掌柜的笑笑:“吕把头,有事儿?”
吕登标从绸子夹袄中掏出烟来,递一支给他:“刚才差点吓死你,这马上就得乐死你。有趸布的吗?”
“今天没有。你来接谁?”
登标把肘枕在柜台上,抽着烟说:“谁也不接,我是打麻将在上家——截和儿。陈掌柜的让我给你俩钱儿花花。”
掌柜的高兴地说:“陈掌柜的给我钱?为什么?”
登标用眼扫了下四周,放低了声音:“陈掌柜的要放个人在你店里。”
掌柜的有些慌:“什么人?不是贩大烟的吧?”
“你他娘的才贩大烟呢!”
登标说着,向门口立着的那个人一招手,那人快步走过来。掌柜的看看他,表情紧张。
登标一乐:“放个人帮着你gān活,陈掌柜的还给你钱,这好事没碰上过吧?”
“这是——”掌柜的更慌了。
登标拉过那伙计:“就让他在这里盯着,只要元亨染厂的客商一来,你就告诉他,他就回厂送信,我就过来接人。陈掌柜的说了,每年给你十块大洋。先给五块,这是定钱。”说着把五个大洋顺到柜台上。
掌柜的大喜:“我还以为gān什么犯王法的事儿呢,这好办。元亨染厂的西路客商都住这儿,保证一个也跑不了。陈掌柜的我也见过,那是痛快人。行,放心,我准给你全截住。”
登标问:“这些贼羔子趸布的都是什么地方人?”
掌柜的内行:“这些人多是潍县胶县一带的,最近还来了些huáng骅任丘天津附近的。青岛的洋布便宜,加上路费趸回去也合适。”
登标点点头,他让伙计门外站着。那小伙子点点头,出去了。登标盯着掌柜的,叹口气:“高掌柜,我也挺穷……”
掌柜的忙拿出两个大洋放在登标手边,同时向门口看了看。
登标没拿,依然盯着掌柜的,把手从臂弯里拿上来,伸出了三个指头,在掌柜的眼前晃。
掌柜的想了想:“行,就按你的意思办。”又从柜下拿上来一个大洋。
【6】
大街上,寿亭心不在焉地走着,边走边到处看。
青岛最大的布铺——万方布庄,门楣上金字起凸。门两边的石条门厢上镂着对子:“粗麻细纱勤耕事,蜀锦杭绸好还乡。”寿亭虽不认字,还是抬头看了看门面,然后抬脚进了布铺。
店里很冷清。寿亭虽然穿着平常,但有点气度。一个伙计赶紧过来问:“掌柜的,要点什么?”
寿亭笑笑,大声叫板:“什么也不要。告诉你马掌柜的,就说大华染厂陈寿亭来访。”说着立在店中央,四处察看。
马掌柜闻声而出,抱拳相迎。寿亭朗朗地大笑着:“马掌柜的气色不错呀!”
“托福!托福!”二人向内堂走去。
布铺后堂,寿亭和掌柜的近坐说话。掌柜的表情为难:“陈掌柜的,你的布确实染得好,既鲜亮,又脆生,特别是那衣久蓝,真上眼哪!可就是牌子新,老百姓没买过,怕掉颜色,价钱上也不比元亨的低,所以卖得不快呀!”
寿亭一笑:“牌子是新,可你也不能十匹布给我卖仨月呀!”
掌柜的不好意思:“陈掌柜的,你是大买卖,我是小买卖,小买卖讲的是转得快。你那布卖得慢,我就不敢再进货。我不是不帮忙,是实在没办法。”
寿亭微笑着盯着他:“我给你送办法来了。”
掌柜的转忧为喜:“噢?陈掌柜见多识广,快给我说说,咱也发点小财。”
寿亭乐了:“我让你发小财?好!发小财!你店里几个伙计?”
“三个。你问这个gān什么?”
寿亭不理他:“年下回家你给他们多少‘喜面儿’?就是过年的钱。”
掌柜的笑了:“陈掌柜的,你染布是内行,可开布铺你就外行了。给什么钱?咱管他饭还给他钱?哪有那样的好事。满街全是要饭的,有个吃饭的地方就得知足,还给钱?全青岛的布铺没一个给工钱的。不过,嘿嘿,大伙计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在咱这里gān的时候长,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就给他块布,捎回去给他爹做个褂子,这就不错了。这是掌柜的赏的,他爹就得拿着这块布满村里显摆,这是他儿子挣回来的。要是给了钱,他爹还不得烧出毛病来?”
寿亭也笑了,拍着他的肩:“老兄,你这是借驴拉碾——白使唤呀!这样,让你的伙计年下到我柜上去领钱,每人一个大洋,让他们使劲给我推销飞虎牌,怎么样?”
掌柜的高兴:“好,好!陈掌柜的,你把那钱给我,我发给他们,省得他们一个一个地去麻烦你。”
寿亭笑着摇晃头:“给了你,你就不给他们了。你的,我另外给。这样,你卖我一匹布,我就多给你二尺的钱,也就是两毛,卖五匹就是一块。现在乡下的地不到十块钱一亩,你要是卖上二百匹,年下就能买十亩地,这是不是个小财?哈哈……”
掌柜的连连作揖,随后撇下寿亭跑出去:“你们几个都进来!”伙计们进来了,站在那里听吩咐。“这是大华染厂的陈掌柜的。咱从今天开始,使劲推销飞虎牌,来了截布的,就说飞虎牌好,颜色鲜活不掉色。陈掌柜的说了,你们要是卖好了,年下每人给你们一个大洋。快谢陈掌柜的!”
伙计们齐谢,寿亭还礼:“弟兄们,我陈六子说到做到,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先打发人把钱送来。使劲给我卖,卖好了,发了财,一块不过瘾,咱就两块。怎么样?”
伙计们乐不可支。
这时,账房在门外柜台上算账,眼珠乱转,不动声色。寿亭看着他的后背,笑笑。
掌柜的送寿亭出来,路过账房身边的时候,寿亭顺手拉了他衣襟一下。
※※※
寿亭在离布铺不远的电线杆底下蹲着抽烟,两眼乱看,等着账房。一辆洋车过来了,欠身问寿亭:“先生,坐车吗?”
寿亭笑笑:“你看我这样像坐车的吗?”
车夫怯生生地说:“先生,我今天第一天拉,我哥说,只要看见褂子上没补丁的,就得过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