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夫不同意,跟着寿亭往前走:“掌柜的,有钱的坐车,没钱的拉车,这是天理,没啥别扭的。快上来吧。”说着放下车把。
寿亭有点烦:“快走,我有事。我给你一毛钱是给你打上股子气,让你好好向前奔。你怎么没完没了的?走!”
洋车夫见寿亭眉毛都立起来了,嗫嚅地答应着,拉起车来向相反的方向走了。他边走边回头看寿亭,心说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时,又有伙学生跑过来,寿亭试着上去拉住一个。这学生看来刚上中学,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戴着有皮边的学生帽,穿着黑色的立领学生服。
“你gān什么?”男生问。
寿亭谦恭地问:“小兄弟,这人来人往的要gān什么?”
学生看看他,觉得他是个乡下人,说:“要游行,反对把胶州湾割让给日本人。这些事儿你不懂。”学生甩下他跑了。
寿亭站在原地叹口气,下意识地揉揉眼,继续向厂里走。他一路走,一路琢磨,又看到有学生打着横幅,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只能用眼使劲看字,越看越急。上去问人家,那些学生急着走,没空回答他。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快步向厂里跑去。
※※※
办公室里,家驹和吴先生都在。
老吴等着汇报工作,可寿亭还没来。家驹抽着烟,心闲无事,随便问:“这货走得怎么样?”
老吴笑笑:“东家,这外埠出货明显见快。咱的飞虎牌也总算漂洋过海地去了东北。哈尔滨的老孟又来电报,让咱备货,这都是你截来的。咱这渤海大酒店没白住。这才多长时间,咱的房钱全挣回来了。”
家驹点点头:“光挣回房钱不行,还得盈利。东北这些人都挺豪慡,比乡下的那些小布贩子好对付。对于我来说,谈这样的生意感觉还是可以的。还是六哥说得好,有些钱是得花。”
老吴说:“乡下的那些小布贩子,也让掌柜的拾掇得没了脾气。咱现在是二十匹起卖,再来弄个一匹两匹的,中午还得管上顿饭,咱现在根本不侍候。”
家驹点点头:“孙明祖已经知道了咱在渤海大酒店截了他,等六哥来了,咱还得再商量商量,他要是也去那里住着,咱可怎么办?”
老吴笑了:“东家,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往,那些客商来了,是自己出房钱,住在渤海大酒店。可现在是咱出钱,让那些客商住临海大酒店。这临海大酒店是桓台苗家开的。当年掌柜的去苗家要饭,正好赶上苗老爷留学的儿子回来,他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苗瀚东。现在苗瀚东在济南开着面粉厂。当时,苗先生一看掌柜的挺可怜,就给了掌柜的一个馍馍。从那以后,掌柜的年年去给苗家拜年,这十几年来年年如此,进了门二话不说就磕头。苗先生大为感动,多次想让掌柜的去济南跟他gān。掌柜的不忍心扔下通和周老爷一家,所以也就没跟苗先生去。现在咱住临海大酒店,掌柜的本来是想回报苗先生当初那一个馍馍,可苗先生在济南知道了,来了电报,让酒店里不收咱的钱,说等着买卖gān大了再说。那临海大酒店,对孙明祖来说,吃饭可以,住宿不行——这是苗先生的意思。他不能在那里住,怎么去那里截咱的客商?东家,你认识苗先生吗?”
家驹站了起来:“苗先生是山东最让人敬佩的工业家,也是留学的前辈,是带着清朝的辫子去的英国剑桥。听说人长得极其气派,只是无缘一见。等哪一天有空,我让六哥领着去济南见见苗先生。”
老吴接着说:“东家,还不止是这些。苗先生还来了信,说咱要是钱不宽绰,直接说。东家,一个要饭的和一个留学生,那可是天地悬殊呀,掌柜的能让苗先生这样器重,也就看出咱家老爷的眼力来了。”
家驹眼睛一亮:“去,你到楼下把苗先生那信拿来我看看。”
这办公小楼的楼梯在外边,寿亭一跃就是三台,蹿了上来。
老吴正要走,寿亭闯进来。他上来就问:“家驹,你知道这街上要gān什么吗?”
家驹漫不经心:“嗨,那和咱没关系。”
寿亭把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没关系。说!是怎么回事?”
家驹吓得站起来:“六哥,你别急,是这样。中国参加了欧战,也是战胜国,可是在巴黎和会上,美国英国想把德国在胶州湾的利益转让给日本,所以,这些学生游行。戏盒子里说北京闹得更厉害,上海也闹,咱这里晚,刚开始。”
寿亭一把拉住家驹:“咱不管那么多,我看着学生们游行都打着幡。老吴,你,再叫上几个人,跟着东家,把积压的那四十匹窄幅布找出来,做成游行的幡,让学生打着满街转去。”
家驹笑了:“六哥,那不是幡。发丧的才叫幡,这叫横幅。”
寿亭也想笑,又忍回去:“好,不管叫什么吧,就是学生举着的那东西。正面写上游行的字,背面写上咱那飞虎牌。不要钱,只要给咱打着就行。快,快招呼人写!让吕登标联络各学校。咱在厂门撑个摊子,给学生送水,也送幡。快办!”
家驹眼睛一亮:“嘿!六哥,这招行。”
吴先生说:“掌柜的,那四十匹布可是不少钱哪!”
寿亭有点急:“老吴,你怎么也让我着急呢?放在仓库里狗屁不是,打到街上才是钱。你俩赶紧去呀!”寿亭一跺脚,二人急走。寿亭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笑了。
【2】
元亨染厂。孙明祖和贾小姐站在临街的小楼窗前看游行。他那楼不算高,离着街也近,那些横幅就在眼前。
学生打的横幅前面是“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取消二十一条”、“拒绝和约签字”等等,后面却是“飞虎牌染色布——颜色鲜,不掉色”或“大华染厂支持爱国”、“飞虎就在胶州湾,巴黎和约不能签”等等。
马路两边看游行的人很多,看着队伍走过去,又看见横幅后面的广告,议论纷纷:
“这个厂真有钱,那么多好布。”
“这个厂挺爱国。gān买卖就得这样,不能光认钱。”
“这飞虎牌在青岛?什么模样?掉色不?”
“我也没注意。改天到布铺看看,要是不太差,以后咱就买这牌子。让这样的厂挣钱,心里不别扭。”
“要是中国的买卖人都这样,咱这国就有救了。”
队伍向前走着……
孙明祖叹气,他对贾小姐说:“思雅,这就是陈六子的jīng明之处。不光这,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布铺里的伙计疯了似的推销飞虎牌。要是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他还能再上一趟染槽子。”
贾小姐笑笑:“不是陈六子,是卢家驹。他是留学生,这些招都是外国来的。”
明祖有点醋意:“那小白脸是个摆设,是陈六子顶着gān。我看你对卢家驹有点意思。”
贾小姐轻轻一笑,也不回避:“卢先生就是有派头,人家在渤海大酒店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