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很信服:“是。家驹就是好玩,其实这人特别善。他每回见了我,说话的那样儿,那笑,都和亲兄弟似的。”
寿亭感受很深:“真正的高人,不是我这样的,上蹿下跳,到处乱跑。真正的高人,是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上蹿下跳。家驹就有那点意思。”说着寿亭又gān了一盅。采芹伸手把盅子拿走了,命令道:“行了,就喝这些!”
寿亭说:“嘿嘿,再给一盅。咱不是说话嘛!嘿嘿,就一盅。”
采芹给他倒了半盅:“就这些了。”
寿亭笑笑:“你既然给了半盅,说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是给倒满了,我还和你说话。你自己选吧。”
采芹说:“你要这么说,这半盅我也倒回去。”
寿亭一听,忙护住,端起来gān了,伸手拿包子。
采芹喊道:“孔妈,把老爷那碗豆腐端上来吧!”
孔妈应声而至,端来一碗豆腐:“不凉不热,正好!”
寿亭说:“谢谢孔妈。”说罢连吃带喝,láng吞虎咽。采芹看他那样,笑着,目光很温柔。
寿亭抬起眼:“你笑什么?这豆腐是个宝。”
“从周村吃到了青岛,二十多年了,你也不烦。”
“这你不懂,当年我要饭的时候,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大碗地吃豆腐呀!现在行了,想吃几碗就吃几碗。采芹,我觉得我这辈子有三件美事:抽土烟,吃豆腐,搓脚气。哈哈……”
采芹乐不可支,也拿起了包子。
【6】
夜色深沉,海làng如诉。沈小姐躺在海边的石凳子上,瑟瑟发抖。
远处,是轮船的灯光,不时传来低沉的汽笛声:“呜——”
这时,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人来到沈小姐跟前,低声说:“小姐,这里很冷呀!”
沈小姐无语,还是那样蜷曲着。
那男人说:“小姐,跟我回家吧。我可以给你钱。”
还没等那人说完,沈小姐就像被蜇了一样,哇地叫了一声,吓得那男人一惊。接着沈小姐坐起来,又那样来了一声,男人见势不好,边回头看边撤去……
第二天下午,沈小姐又来到昨天丢包的那家医院,胆怯地问:“小姐,再把住院簿拿给我看看好吗?”这时,沈小姐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风采,头发有点乱,在海边待了一夜,灰褂子也脏了。她jīng神疲惫,目光呆滞。
那小姐看她一眼,没好气地把本子扔出窗口……
沈小姐独自在街上走着,天渐渐地暗了。她来到一个烧饼铺前,看着烧饼咽了口唾液。伙计忙问:“来几个,小姐?”
沈小姐苦笑了一下,走开了。风chuī来,她的眼眯着,走得很慢,不知道走向哪里……
【7】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栈桥边有个巴黎西餐厅。
家驹赵东初和寿亭在靠窗的桌边坐着。窗开着,白纱窗帘飘舞。寿亭上身绸大褂,足登千层底礼服呢黑布鞋,裤脚上还扎着绑腿,整个打扮与环境很不相称。菜还没来,寿亭拿着那刀叉玩弄,觉得很有意思。
东初说:“六哥,我这次来青岛,一是进点儿日本坯布,再者我大哥让我问问你和家驹,有没有迁济南的意思。”
“噢?怎么想起这碴儿来了?”寿亭眼睛转着。
东初接着说:“是这局势。日本人占了东北,青岛街上的日本人也很狂,虽说还没占,但这是早晚的事。其实他们从德国人手里抢过青岛之后,这一二十年根本就没走,和占了也差不多。”
家驹说:“上个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日本人高兴,那些làng人喝醉了酒,在光复路上调戏中国女人。我一看见日本人就生气。”
寿亭盯着东初,过了一会儿说:“在中国的地面儿上,我不光看见日本人,看见他娘的哪国人都生气。老三,我和家驹去了济南怎么gān呢?”
“这好办,六哥。我哥说,现在日本人到处收购中国工厂,大华趁着当口,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俩卖了这边的厂,咱们合到一块儿gān,就能控制北平以南,长江以北这块地方。你又懂技术,又能gān,家驹又是专学这行的,咱们要是合起来,就能和上海的那些大厂gān一场,就能把他们全都赶出山东。”
家驹忙摆手:“千万别指望我,我在德国学的是印花,回来之后根本用不上。这你知道。”
东初说:“我大哥的意思正在这里。咱这些年就是染布,这花布的市场一直是上海人占着。咱们现在也算有钱了,也进台印花机,和他们争一下。”
家驹摇摇头:“东初,这印花布可不是那么简单。染布,蓝的染砸了,咱改黑的。可要是印布印砸了,布就废了。六哥一直不让gān。咱厂里原来有台崭新的德国海德堡印花机,真是好机器。崭新的,一次也没用过。可六哥半价给了孙明祖,就是青岛元亨染厂的孙明祖。当时我很心疼,我爹也不愿意。可后来看,还是六哥有主见。孙明祖把那机器弄回去之后,连一寸布也没印出来。翻来覆去地试机,还赔上了不少钱。”
东初往后一仰身子:“孙明祖是孙明祖,咱是咱,他没你这样的人,所以玩儿不转。”
家驹忙摆手:“别别别!东初,那印花布,特别是多色套印,一共得有十五六道工序,四五套色版,一遍一遍地往上对,可麻烦了。这些年我早忘了。如果将来咱们真要gān印花,我倒是能从德国找工人,千万可别指望我。”
寿亭放下刀叉:“老三,这印花布也不难,只是那花布卖得太慢,只卖夏天这一季。咱现在是挣钱,不管印布也好,染布也好,什么卖得快,挣钱多,咱们就gān什么。我觉得,印布是个方向,花布市场确实也是往上走,可我觉着好像还稍微早点儿呢!是不是还没真到时候呀!”
家驹算是看见了救星:“还是六哥说得对,现在还不到时候,买花布的人还太少。”
东初笑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家驹,你是怎么省心怎么gān。哈哈……”
家驹毫不隐瞒:“东初,说我是东家,我就是东家。实际上,我就是跟着六哥在青岛玩儿。除了和德国人谈判我当个翻译,六哥什么也不让我gān。六哥知道我也gān不了什么。惟一的一点用处就是天天给六哥念报纸。”
寿亭好像没听见家驹的话,他一直望着窗外,眉微微地皱着。良久,他正色对东初说:“东初,你回去转告东俊,你弟兄俩的人品我知道,都是正道gān事的人,要是这局势再这样下去,我和家驹肯定会去投奔。青岛虽不肃静,可这大华染厂一年可是几十万大洋的流水呀!”
东初点头,听得很认真。
寿亭接着说:“上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我也和家驹商量过退路。可是现在就放了手,是不是早点呀?”
东初点点头,点烟。
家驹说:“六哥,实际上也不早了。不光咱中国乱,在欧洲,德国也是闹哄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