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他有这么jīng明?”
“比你想的还要jīng明。今天我们可能把布卖出去,但价格不会高出三十元,姓陈的一定会往绝路上bī我们。再者,这个人对帝国有偏见。你想想,他每次见我们,总是说些让我们不舒服的话。他和我们jiāo易,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布太差,他没有别的选择。对我们,他还算客气;对德国人,他直接不留面子。国家太弱,个人太qiáng,这样会吃亏的。”
三木点头:“我们已经控制了青岛的染织业,社长,下一步我们是不是把价格提一点,把我们的损失找回来?”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上海的纺织业发展很快。现在不是提价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不让上海布进来,这是主要的。我们总卖坯布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想下一步,在青岛收购染厂,向支那工业的深处挺进。如果我们手里有几个染厂,我们的处境就会完全改变。三木君,你可以想一下,他们厂里的布是高价购入的,是我们加过利润的;而我们自己染厂里的布却是低价的,是没有加过利润的。只这一项优势将相当明显。加上我们还有政府津贴做后盾。我们要渐渐让他们感到无利可图,甚至有可能染得越多,赔得越多。这样用不了太长的时间,那些染厂就会被迫与我们合作,包括陈寿亭。正像你说的,我们身后有帝国的jīng锐军队。我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宽松了许多。”
三木很佩服,佩服完了出去了。滕井站起来,回身看着墙上的字“琴心剑胆”,慢慢地笑开了。
【7】
元亨染厂对面有个小茶水摊,登标坐在那里喝茶,两眼盯着元亨染厂。卖茶的中年汉子说:“先生,你从晌午就在这里喝,撒尿也回头看着染厂,这是为什么?”
登标笑笑:“为了让你挣钱。怎么着?”
汉子笑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大华染厂派来的,对不?”
登标一惊:“你怎么知道?”
汉子说:“前年夏天,就是你,坐在这里数元亨从厂里运出去多少布。你还拿着小口袋,元亨出来一车布,你就往小口袋里放一个小石子。我记得清清的,对不?”
登标笑了:“记性不错,是我。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是想问问你,你数元亨的布gān什么?”
登标一笑:“这叫知己知彼,我们得知道他有多大的产量。我相当于书里说的那探子。不是自己人,掌柜的不让你来gān这个。”
“那你为什么今天不数呢?”
登标正想回答,就见一辆洋车拉着贾小姐回来了。登标猛然站起,扔下几个小钱,匆匆走去。
卖茶汉子拿着钱自语道:“这gān买卖还得用探子?”
贾小姐推明祖办公室的门,门锁着,她就敲门。这时刘先生出来了,手里拿着钥匙:“贾小姐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贾小姐心急,没直接回答他:“董事长去哪了?”
刘先生打开了门:“不知道。早上去商会开会回来,吃完了中午饭就走了。”
“和谁走的?”
刘先生看她一眼:“和,和卢先生,就是大华染厂的东家。”
贾小姐气得一摔小手包,坐到沙发上。
刘先生躬身问:“贾小姐有急事?”
“没急事我能跑回来吗?天津港有一船卖不了的布,天津染厂都不敢买日本货,咱完全可以接过来。才七十块钱一件,日本大件。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这个孙明祖!”
刘先生冷笑道:“七十?滕井那船布也来了,现在五十五都没人要。”
“什么?”贾小姐弹了起来,吓得刘先生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五十五,咱怎么不要?”
刘先生不紧不慢地说:“今天早晨青岛所有的染织商号开了会,一致抵制日货,董事长也签了字。”
贾小姐气急败坏地坐下了:“傻呀!这中了陈六子的计,他想独自吞下这船布。你说董事长和卢家驹一块儿出去的?”
“是,是和卢先生一块儿出去的。”
贾小姐又站起来:“准了,准了!准是陈六子在捣鬼。”
刘先生笑笑:“贾小姐,这回你猜错了。本来董事长也想吞下这船布,可想了想这一万五千件没地方搁,又怕学生来给烧了,也就算了。滕井昨天就来求董事长,可咱那成品布也还没出手,也是没有现钱,想来想去,董事长觉得还是不趟这下子浑水。可又怕陈六子买了这便宜布,将来顶咱,今天早上开会,他就给陈六子支招,让他回周村探亲,这样既不得罪滕井,也不用买布,陈六子听了挺高兴。咱两下里都下了闸,送火车票的那里有咱自己的人,这你知道,大华染厂门口也有人盯着。陈六子确实买了回周村的车票。这两路人都回来送了信儿,知道确实是买的去周村的车票,董事长这才放了心。要不,卢先生叫他,他不能跟着走。”
贾小姐坐下:“一万五千件非得全要吗?咱少买点不行?”
茶坊送来水,刘先生让放在茶几上,茶坊出去后他说:“咱仓库里全是成品布,顶多还有放四百件的空位。这少买也是买,滕井可能会同意。贾小姐,我当时出了这么个主意,咱可以全买下来,装到火车上,沿着胶济铁路向沿途各县批发,最后剩下多少,全卖给济南三元染厂的赵东初。那个厂大,也有钱。董事长觉得也行,可就是没有钱。要是有钱,这回咱真赚大了。”
贾小姐又跳起来:“对,这是个好主意。把元亨染厂押给银行,立刻就能筹来现钱。快,快派人去找董事长!”
刘先生说:“抵押工厂的这个办法,我和董事长也议过,押厂贷款要开董事会,就怕那些股东不同意,一嚷嚷,把事传出去,那就麻烦了。”
贾小姐咬着牙:“快派人去找董事长!咱不开董事会,反正这笔买卖稳赚,不用管那些小股东。”
刘先生犹豫着:“贾小姐,这可犯法呀!”
贾小姐烦了:“什么法?买日本布还说是卖国呢!不管那些,赚钱第一,快派人去!”
【8】
寿亭正在和老吴下棋,登标撞开了门:“掌柜的,大洋马回来了!”
“什么?”寿亭惊得站起来,“这个熊娘们儿怎么从天津得到信儿?”
登标擦汗。寿亭在屋里来回地转,突然回过身指着电话说:“老吴,给我约滕井,我这就见他。”老吴说好,刚要拿电话,寿亭一步迈过来,把电话摁住,“让我再想想。登标,咱的汽车什么时候出的元亨?”
“吃完中午饭,有一点多钟。”
寿亭看了看墙上的表,此时已是下午五点,表情松弛了些:“这时候东家早到了崂山,让那个娘们儿着急去吧!没事,老吴,接着下。”
老吴担心地说:“她要是直接和滕井联系呢?”
寿亭的表情又紧张起来:“有这个可能。”接着又在屋里来回走开了,“她直接联络也不要紧,滕井挺讨厌她。好多次,她让关东军的相好压滕井,滕井没办法,给元亨的价钱总是比咱低一点,滕井向我解释过。再说了,她既不是东家,也不是掌柜的,滕井未必敢等。随她去,不操这个心了。老吴,是财不散,别说她找不着孙明祖,就是找着了,孙明祖也不敢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