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老吴点头。寿亭从桌上拿过那张车票,对登标说:“把这张票退了吧,退的钱归你了,今天受累不小。”

  登标挺高兴,拿着票走了。

  老吴问:“孙明祖这人也够jīng的,要不是咱门口那俩残废发现得早,咱做了这个势子,他兴许不能跟着东家去。要不然,他怎么晌午才走呢?”

  寿亭有些感慨:“是呀,残废有残废的用处。只有大家都想着工厂,咱们才能gān大。老吴,这回挣了钱,每人给他们五块,你替我想着。”

  天黑下来,屋里的电灯亮了。贾小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刘先生进来了:“贾小姐,舞厅饭店都找遍了,没找着董事长。”

  贾小姐盯着刘先生:“你说,咱们自己给滕井联络怎么样?”

  刘先生想了想:“咱说什么呢?说咱想要那船布?董事长回来不同意怎么办?”

  “现在不是他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没有他的签字,咱从银行贷不出款来。要是我签字有效,根本不找他,我早把厂押出去了。没事,反正陈六子明天早上回周村,青岛就剩了咱自己。不行!”说着又要摸电话,“要是陈六子今天晚上买下那船布怎么办?不行,我得和滕井联络上。”

  刘先生过来按住电话:“贾小姐,这可不合规矩呀!我不知道,那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了,就得给你说明白,你不能擅自决定这么大的事。”刘先生表情很坚定。

  贾小姐很意外:“老刘,你想gān什么?”

  刘先生没有退意:“我是监事会主席,不能让你这样gān。我有我的难处,贾小姐。”随之,由硬转软,“贾小姐,我看还是等明天,明天早上董事长准能来上班。咱没有那么大的仓库,陈六子也没有。再说了,他就是真想买滕井的布,咱能争得过他吗?我看还是算了吧。”

  贾小姐坐回来,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真该自己开染厂了。”

  第十二章

  【1】

  晚上,家中,寿亭坐在八仙桌的右首,采芹在左首,夫妻二人正在喝茶说话。采芹不安地问他:“寿亭,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呢?”

  寿亭抬起眼来看着她:“gān买卖就是富贵险中求。我哪回gān事不悬?咱要是一直规规矩矩,现在还在周村呢!你放心,咱gān完了这一把,就能吃喝嫖赌花上三辈子。”

  采芹嘟囔着:“你也别吃喝嫖赌,咱也别花上三辈子。”

  寿亭气得笑:“我这是打个比方,嫖可毁志,赌能败家,这我从小就知道。你以为我听说书是听热闹儿?我一直用着心呢!”

  采芹给他倒茶:“我知道你不是听热闹儿。自从你一进俺家,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不是省料的驴。”

  寿亭乐了:“噢?看出来了?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采芹放下茶壶:“当初你根本没冻昏,我还看见你眼动呢!只是我没给咱娘说。”

  寿亭多少有点尴尬,接着嘿嘿地傻笑:“我忘了,反正是冻得不轻。嘿嘿!”

  采芹笑着说:“我当初要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就不该让留下你,省得整天为你提心吊胆。一会儿让土匪绑了去,一会儿吃何大庚腿上的肉。这些年没让你吓煞,就是命大。”

  寿亭开始插科打诨:“什么?你不留下我?这事你说了算?周村街里那么多染坊,我为什么非得去你家?我这是有预先准备的,不是非昏在你家门口不可。这事儿你不提,也就罢了,既然你提起来了,咱就得说说。你猜我为什么昏在你家门口?”

  “你说说,为什么?”

  寿亭开始编造:“有一回呀,我要饭路过你门口,你呢,正在门口站着,我一看,这个闺女好看,两个眼那么大。好,就娶她当媳妇吧!知道了吧?我是奔着你去的。哈……”

  采芹也笑起来:“你编都不会编。那时候我娘根本不让我出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站在门口!你编得可真匀和!”

  寿亭说:“不管编也好,造也好,我醒过来一看见你,心里明白了,这辈子光棍是打不成了。现成的媳妇就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碗水。我知道自己将来能发财,能当大华染厂的掌柜的。可是一看你,不仅人长得好,还挺知道疼人,就劝自己,收下她吧!”

  采芹气得笑:“我这就揍你!”说着扬起手。

  寿亭接着说:“我常给家驹说,你是留学生,所以二太太跟了你,你那不算本事。看咱,一个要饭的,把掌柜的闺女给娶了,这是什么成色!”

  采芹气得过来扭他的耳朵,寿亭忙求饶。

  老孔在院里喊:“老爷,车我准备好了。”

  采芹问:“弄车gān什么?”

  寿亭喊:“知道了!”

  老孔在院外应着。

  采芹说:“寿亭,婆婆公公死得早,我也没尽过孝,咱俩本身就欠着祖宗的。可是你在商会里起了誓,你买了日本布,人家不指名道姓地骂咱祖宗?”

  “让他们骂去吧!还祖宗呢,连个坟头都没有,究竟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咱家世代受穷,到了我这里,人家还能骂咱祖宗,这就不错。这也算光宗耀祖了。再说了,这事儿他们知道不了。我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叫陈六子吗?”

  “寿亭,咱挣那么多钱没有用,还是免了这一场吧,啊?”

  “免了?笑话!你就等着数钱吧!咱这又不是坑老百姓,是坑日本人。不过,等一会儿滕井来了,你让老孔拉着你和福庆出去玩玩,别在家。这事是挺脏,我自己掏大粪就行了。”

  采芹无奈地叹口气:“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你就掂量着办吧。我也就是指画着给你洗洗衣裳,看着给你炖碗豆腐,别的事我也不懂。反正我也知道,坏良心的事你不gān。柱子来了信,说锁子叔的棉衣裳都弄好了,让你放心。我也让福庆回了信。想起来呀,六哥,咱这也是二十来年了。真快呀!你看我这身子骨,还不知道能撑几年。”

  寿亭宽慰她:“破罐子能熬坏了柏木筲。你想呀,那罐子虽破,打水的时候小心着,别碰到那井沿上,永远烂不了;可柏木筲就不行,看着结实,可天天水沤着,准烂到破罐子前头。你看锁子叔,一到冬天就咳嗽得要死,可一立chūn,就缓过来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行下了善,老天爷不让他死。采芹,咱俩风里雨里城里乡里,买卖归买卖,可咱没gān过一点缺德事儿。放心吧,有病治病,你的寿限长着呢!我死了你也死不了。哈……”

  采芹却说:“我死了,你也难过,可过了那股子难受劲儿,别人劝着,兴许过几天就续上弦了。可要是你死在我前头,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跟了你去。”

  寿亭不满:“你这人顶不讲理,绕来绕去,还是说你有情,我薄情。说得好好的,怎么引到这个话题上,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我这马上就要上阵杀敌,净败我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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