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姐故作娇媚:“人家是恨六哥不在乎我嘛!”
寿亭忙摆手:“打住,打住!咱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弄这些‘仙人跳’。钢钩子抓不住琉璃球,你那家什用的不是地方。”
贾小姐捂着嘴笑得更厉害:“六哥说话真有意思!明祖回去对我说了,你那厂八万就卖,这个价钱卖给妹妹吧。”
寿亭一闭眼,笑笑:“论说卖给谁都是卖,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贾小姐,听我的,别买。在青岛开工厂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你想想,要是好gān,我能走吗?”
贾小姐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卖给明祖?”
“贾小姐,你虽是挺能gān,但你毕竟没在元亨当过家,主过事。这个厂,明祖能gān,你不能gān。大华在我手里,我比明祖gān得好,在明祖手里,他比你gān得好。同是这个厂,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半年就能把明祖gān挺了。妹子,咱这些年虽然没说过一回话,可你知道,我不是坏人。这gān买卖,是开门容易关门难哪!妹子,我都快离开青岛了,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这些年,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东奔西跑的,攒下点儿钱不易,还是好好留着吧!可别一时头发热,全陷到这里头。”
寿亭的表情很真诚,贾小姐有些摸不着头脑:“真这样难吗?”
寿亭把咖啡杯向外推了推:“妹子,这日本人整天想买工厂gān什么?还不是和咱争买卖?他现在是买厂,咱可以不卖。甚至我和明祖商量好了,两家都不卖。那又怎么样?日本人会在这里建厂。你想呀,那坯子布是他控制着,他给咱的价钱高,他自己厂里的价钱低,光这一下子,咱也受不了。日本人甚至敢不挣钱,平着赔着往外卖。他要是真这样折腾上三个月,咱顶得住吗?一边是高价的原料,一边是低价的行市,咱不是找死嘛!妹子,你叫我六哥,我认了。听我一句话,好好留着你的钱,看看再说。”
贾小姐点点头:“那你把厂卖给明祖,日本人要是真这样gān怎么办?”
寿亭笑笑:“明祖买了大华,也就基本上控制了青岛染布业。日本的坯布产量很大,上海的布也正向这边冲过来。滕井就是建厂,一年半年也建不好。这时候,明祖就是坯布的惟一买主,滕井也害怕失去这个买主,所以,明祖再撑个一年两年的没问题。大华一共值七八万块钱,要是gān上两年,三个大华也挣回来了。只是明祖感到现在形势不好,不愿意再扩大。实际上,明祖不买大华是对的。如果你把这个厂买过去,滕井就会分头对付你俩。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俩都不是滕井的对手。妹子,过了年我还回来,我就要和明祖联合起来对付滕井。妹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陈寿亭不会坑人,更不会坑一个女人。妹子,死了这份心吧。你记着,把钱换成金子放着,银元也行,美金也行,就是别存中央票。你看看咱这个jī巴国家,青岛有中国的军队吗?咱整天从海边走,你见过一条中国的军舰吗?如果这局势真起了变化,日本人真从东北过海杀过来,咱那钱,就是一把纸呀!”
贾小姐被寿亭的话感动了,认真地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六哥,这些年我对你成见太深了。我早该和你来往,真长见识呀!”
寿亭笑笑:“妹子,这快过年了,厂里的头绪也挺多,我明天还得去济南,我的心绪也挺乱。等过了年回来,咱叫上明祖家驹,心平气和地吃顿饭,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个gān法儿。”
贾小姐点点头,还是问:“六哥,你这厂不是想卖给德国人吗?”
寿亭站起来:“我能坑外国人,却不能坑中国人,你记住我这句话。至于卖给谁,那都是后话。我得回去了。”说着,寿亭站起来。
贾小姐此时的目光里已满是崇敬与感激……
【4】
晚上,济南燕喜堂饭店,“明湖晚风”雅间里。
这燕喜堂是济南有名的馆子,雅间墙上的对子也很有气派:“溽暑久炙蟹成赤,佳馔携风通心白。”字肥而有力,很有苏轼的那点意思。
东俊兄弟俩宴请寿亭。他们已经喝了一阵子了,桌上已有八九个菜。这时,堂倌敲门,端上来糖醋鲤鱼。寿亭高喊:“打住,东俊哥,这菜也不能再上了,咱吃不了呀!跑堂的,听我的,你要再上菜,我把这桌子掀了。”
跑堂的端着木盘子笑。东初一摆手:“上!我还没开始吃呢!六哥,你消停消停吧,济南府就这规矩。”东初转向跑堂的,“没事,该怎么上就怎么上。”
“好嘞——”跑堂的gān脆地答应着去了。
寿亭对东俊说:“东俊哥,要是那些老一辈的看见咱这么个糟蹋法儿,还不得心疼得背过气去?”
东俊也笑了:“嗨,六弟,此一时,彼一时。过去咱在乡下,一年才吃一回饺子,咱不能总想着那些。来,咱弟兄俩gān一个。”
二人一饮而尽。东俊给寿亭夹菜。寿亭说:“我当初真傻,该直接到济南来要饭。我看,光这饭店剩下的,我也吃不了。”
东俊笑着说:“你想得倒美,咱剩下的这些东西,”东俊手一划拉,“他那伙计也捞不着,大师傅要带回家里去。”说着又把杯子端起来。
喝完了酒,东俊说:“六弟,制锦市街的那块地还行?”
寿亭端起酒来:“东俊哥,多亏你张罗。那个地方gān染厂真合适。来,我为这事敬哥哥一杯。”
二人碰杯,东初在一边陪着喝。
“东俊哥,那地方挺好,门口就是高压电,还有一条河流过厂里,那可是真正的济南泉水呀。咱开染厂就怕没水,这下好了,有条河,水钱省下了。可是,东俊哥,这地方那么好,怎么价钱不高呢?”
东俊叹口气:“你不问,我也得给你说。那个地方不大吉利。”说着,表情有些沮丧,“那地方,前后三家想在那里办厂,都gān成。你看到那厂房没南墙吗?”
寿亭点头。东初往自己的杯里倒酒,有意识地回避不看。
“那就是一个姓马的在那里开洋火厂,明天开业,今天晚上那火药库炸了,还死了六个人。一家gān不成是运气不好,两家gān不成是时运不济,可这第三家不仅没gān成,反倒搭上好几条人命。六弟呀,都说那地方主凶!你现在还没接手,反悔还来得及。我看这事你得慎重。六弟,这gān买卖图的是个吉利。我可把这事告诉你了,你可好好想想。”
寿亭根本不在乎:“那是他命软,戗不住。当初青岛大华也是这一套,原来的厂主把厂建好之后,一天没gān就死了。周村我爹他们也说不吉利,咱还不是在那里发了财?东俊哥,还是家驹他爹说得对,‘子不语怪力乱神’。过去我在桓台鱼龙村一带要饭,离着咱苗哥家也不远。当初,那里有一个财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我不顺眼。只要他一见我,就放出狗来吓唬我,有一回还真咬了我的腿肚子。第二年我又路过鱼龙,听说这个老王八蛋死了,我就没再往别处去,专门在那一带转悠。我是为了天天夜里,蹲到那个王八蛋的坟头尖子上拉屎。今天一泡,明天一泡,他家里的人害了怕,又是烧纸,又是上供,不住地磕头求饶。我躲在树后头看着差点笑死。他也没从坟里爬出来把我怎么样。我就是那神。”说着大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