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俊说:“你是从小就知道记恨人呀!”
寿亭说:“那时候我是饿得没劲,要是有劲,我就把他从坟里扒出来,朝他头上拉,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寿亭哈哈地笑着。
东初插进来说:“六哥,打住,这里吃着饭呢!还是说说那块地怎么办吧。这是正经事。六哥,北菜园子那里也有块地,也有高压线,你要是觉得这块地不吉利,咱明天就去那里看看。”
寿亭一扬手:“我来了,什么毛病也没了。我接过来之后,连根儿把那厂铲平了。既然都说那里不吉利,咱就连和尚带道士地作他三天法,一准儿没事。”
大家都笑了。
寿亭接着说:“老三,你哥帮着我买了地,你给我找人设计工厂,就找那个德国人索鲁纳,让他去青岛大华看看。至于车间怎么设计,随他办。我只要求那办公室要和青岛的一个样,方向、大小、模样全一样,包括楼外头的爬山虎。让我坐在里头就觉得还是在大华。”
东初说:“这倒不难,索鲁纳整天托我给他揽生意。只是他要价太高。”
寿亭一摆手:“这没事,他要价高,就有高的道理。这洋人gān买卖直,不会乱要钱。再说了,这新式厂房中国的这些泥瓦匠根本没见过,这个小钱不能省。按我说的办。”
东初应下了。
东俊叹口气:“六弟,同行是冤家,你来了,可别挤对你哥哥。你那本事我知道,你要是挤我,我可不是对手。六弟,咱当初,你在周村,我在张店,前后算起来小三十年了。再说了,我是采芹的表哥,老三是采芹的表弟,实实在在地不是外人。”
寿亭不高兴地说:“东俊,我一口一个哥地叫你,你怎么这么想呢?东俊哥,要不是被bī无奈,我谁也不想挤。这几年我要是心狠,早把孙明祖挤趴下了。可我不能那么gān。钱,不能一个人全挣了,那会遭天谴!我来了,你是多一条膀子,咱俩一个价,联合起来挤外埠。我挤你gān什么?我看你怎么越活越没劲了呢!”
东初整了整西裤吊带,忙打圆场:“六哥,我大哥从来没有瞧得起谁,就你这块心病。他一直惦着把你收进来。当初是我爹嫌你要的份子多,咱们没能凑到一块儿gān事,这是一个不小的遗憾。现在他老人家不在了,可你又gān大了,想收你也收不成了。我大哥是佩服你的本事,也害怕你捣鬼,所以,他说谁也不用防,防你就行。哈……”
寿亭盯着东俊,头歪着:“东俊哥,我今天喝了口酒,说句你不愿意听的话,买卖上,你应当多听听老三的。不错,咱们都是白手起家,不容易。可有些事,不能太小心。咱当下是在个乱局里,有些事还不能按着四书五经办。钱没了,咱再挣,杀了头,还能再长出一个来。哈哈……”寿亭朗朗大笑,东俊却是点头思考。
寿亭与东初碰杯。东初说:“六哥,你来之后是印为主还是染为主?”
寿亭眼睛一转:“我想着少上染槽机,多上印花机。先用染维持着局面,渐渐地往印布上边靠。这染布太简单,现在是人不是人的都开染厂,挣钱越来越少,咱得来点儿别人gān不了的。咱这些年一直没明白过来。家驹前几天翻译了一个外国资料念给我听,他说现在外国的单色布,也不染了,是单色版印上去的颜色,既省水,工艺又少,用人更少。家驹正在翻译具体的工艺流程。我看这个办法好。”
东俊认同:“这个法儿行,省得整天锅炉热水的那么个闹法。回头让家驹给咱俩说说,具体是怎么弄的。六弟,这花布的利还真大!chūn夏两季出货也快。你上了印花机,随后我也上,甚至咱们一块儿上。咱弟兄俩要是联起手来,就不怕上海天津的那些厂。”
东初接过来说:“六哥,上海六合印染厂的林荣祥是我大学的同学,他那‘虞美人’的牌子你也听说过。他多次找我,想到山东来合伙办厂,他出技术咱出钱,他要二成的份子。你看行不?你要觉得行,我就给他写信。”
“二成的份子?多点儿吧?几年?”寿亭眉头微皱。
“三年。他既有英国人的背景,也和日本人jiāo易,是个很有实力的人物。听说他那印布厂英国人都想参股,人家在很大程度上是冲着‘虞美人’这块牌子。当然,印花的技术目前在中国,谁也比不上他。”
“三年?三年?三年就三年,技术就是钱,没有人家的技术咱也挣不着钱。你给他写信吧。我在济南站住脚之后,就去上海。说办就办。”
东初很高兴。
这时,一个中年人端着酒杯推门进来。他油头铮亮,绸裤绸袄,腰里还扎着板带,一看就是地痞。“嘿!两位掌柜的,有贵客?这位是……”
东俊兄弟俩赶紧站起来,寿亭也跟着站起来。“白先生,来吃饭哪。这位是青岛大华染厂的陈掌柜的。”
地痞叫白志生,他放下酒杯双手抱拳:“久仰久仰!岛上名人!大掌柜的也多次提起。青岛道上的何大庚也是小弟的朋友。小弟白志生,小号宏盛堂,陈掌柜的今后还得多关照。”
寿亭也应付抱拳还礼,大家一同gān了一杯,白志生告辞。东初冲外面一喊:“小二!”
小二进来:“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加道鱼翅牛尾汤,白老板的那桌算到我账上。”
小二应着去了。白志生致谢告辞。
寿亭问:“这王八蛋gān什么的?”
东俊叹了口气:“城顶口上开药铺的,济南青洪帮的头子,地痞。还有一位没进来,姓钱,叫钱世亨。六弟,你来了济南也得喂他一口。”
寿亭怒目圆睁:“我喂他个屁!我厂里也十几条枪,怕他?去他妈的!”
东俊赶紧摁寿亭坐下:“我厂里也是十几条枪,可咱犯不上。咱给他个仨瓜俩枣的,图个省心,就算喂狗了。”
寿亭说:“东俊哥,刚才这小子提到青岛的地痞何大庚,我给你讲讲这一段。当初我刚到青岛,这姓何的来要保护费。这小子也不长眼,你不看看这是谁家,你就乱收钱?我当然不会给他,这小子就给我‘开彩’,撕开裤子就从腿上往下割肉,想吓唬我。我就看着他割,不仅看着他割,他割一块,我吃一块,后来我让老吴从伙房拿来了盐,蘸着盐生吃,还喝着酒。连割了三块,那王八蛋撑不住了,关上门认了我做大哥。东俊哥,这一路的王八蛋就是吓唬老实人,我要来了济南,先给他改改脾气!”
东俊把手放在寿亭手上:“六弟,咱现在犯不上了。这些王八蛋已经不‘开彩’了,现在是暗地里放火打黑枪。你就别和他们怄气了,咱现在是大买卖了。”
寿亭鼻子直出冷气:“我那钱给了要饭的,人家得给我作个揖,我也落得个行好;给了这些人,我他娘的窝囊!他打黑枪?咱那枪也不是白天打。去他妈的!”
东俊见势不好,忙哄寿亭:“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生闲气。老三,结账。等一会儿我先回去,你陪着你六哥回旅馆。寿亭,你什么时候去苗哥那里,咱俩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