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姐不屑:“这是哄孩子哪!大华染厂接过来就能gān,怎么还说让滕井开不了工。这是怕咱抢他的买卖,怕咱先把元享卖给滕井。哼,这人心眼真多!”
明祖摇着头:“不会,他当时说得很认真,咬牙切齿的。”
贾小姐烦了:“明祖,咱也该想想了,陈六子走了,青岛就剩下咱了。要不,滕井也会到咱这里来打枪。”
明祖苦笑:“寿亭卖了大华,能在济南继续gān,可咱卖了元享,到哪里去呀!看看再说吧!唉!”
贾小姐灵机一动:“明祖,你看这样行不行,咱让滕井入咱的股,咱和他合起来gān。”
明祖垂着头:“那样还不如卖了呢!”明祖叹着气,看着窗外,“泱泱中华,天朝上邦,万国来朝,全他妈的屁话!中国,中国人的中国!在中国的地面儿上,让外国人bī得走投无路。”说时,仰面看着天花板,眼泪淌下来。
寿亭还没回来,家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乱转。老吴站在一边,想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家驹走到老吴跟前问:“滕井不会把六哥扣起来吧?”
老吴忙说:“不会,绝对不会。这是谈买卖,他怎么能抓人呢?”
家驹又开始转:“那就好,那就好。这去了时候也不少了,也该回来了。难道汽车坏到路上了?”
老吴gān笑:“那不会,就是坏到路上,这几步走着也回来了,看来是没谈完。”
家驹站到窗前:“东初说得真对,六哥就是死,也得先看好了哪家棺材便宜。都这份儿上了,给钱就卖吧,别再争来争去了。唉,急死我了!”
老吴走到电话跟前:“东家,要不我给东亚商社打个电话?”
家驹愣了一下:“不行,不能打。别坏了六哥的套路。不行,这个电话不能打。”
老吴的手从电话上拿开:“要不,我打发个人到东亚商社门口瞅瞅?”
叮铃……电话响了,家驹一步迈过去抓起电话:“喂?哪里?噢,明祖呀,六哥去东亚商社卖厂还没回来。”老吴在他身后一听这话,急得直摆手。“好好,你知道了?滕井告诉你的?实在没办法呀,明祖。咱好好聚聚,十几年了,对,没问题。不行,不行,明祖,还是我请客。好,好,六哥回来我告诉他。好好。”家驹把电话放下了。
家驹脸上轻松了些:“六哥把厂卖了,滕井给他打的电话。”
老吴这才掏出手绢来擦擦汗:“万幸,万幸,卖了就好,卖了就好。”
家驹说:“老吴,快让人冲上壶茶,六哥这就回来。”
老吴答应着下楼了。
寿亭进来了,家驹一看寿亭,像小孩子似的哭了:“六哥,你可回来了。呜——”
寿亭大惊:“怎么了?”
家驹哭着说:“我怕滕井扣下六哥。”
寿亭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嘛!”
家驹也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摘下眼镜来把泪擦gān:“六哥,咱那本票他看出来了吗?”
寿亭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看出来?看出什么来?那是真票,是咱自己存的钱。你的外国名就是贝格尔。滕井还他娘的神了呢!”
家驹看着天:“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寿亭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拉过家驹来说:“下午你和老吴去滕井那里签协议。拿了钱,你一定坚持要银行本票。今天坐火车是来不及了,先让小丁送你到蓝村车站,先出去一百里地再说。赶明天早上,火车到了蓝村,你就上车去济南。现在滕井什么事都gān得出来,我怕他截了咱的钱。我觉得他不会这样gān,但咱不能不防。你前脚走,我随后就给东初打电报,让他到车站去接你。你到新厂等我。咱账上的钱我早让老吴转到济南了。我应付完这边的事,立刻去济南找你们。你愿意gān,咱俩接着gān;你愿意去gān买办,咱们就分钱。反正都在济南,还能常见面。”
家驹的泪流出来,把头低下了:“六哥,我舍不下你,可我,说什么也不gān了。”
寿亭安慰他:“好了,兄弟,快去办吧。贴个告示,让工人们知道。你下去的时候把白金彪给我叫来。你也给工人们讲两句,代表我,谢谢大伙。”
家驹答应着去了,边走边擦泪。
屋里剩下了寿亭自己,他不住地冷笑:“哼,哼,小日本,我日你祖宗!”
工人们在告示前乱了,都嚷着要跟陈掌柜的走。那些东北来的女人也抱着孩子来了,有的哭起来,拉着吴先生问究竟。
家驹站到椅子上,大声喊:“关上大门!”
两个残废把大门关上,然后两人双双哭了。没了左手的说:“杜二哥,咱俩可怎么办呀!日本人肯定不能用咱这残废呀!”
“是呀!咱得去找找陈掌柜的,不能这样扔下咱呀!”
“你过去给东家扶着椅子。天呀,这可塌了天了!”
没了右手的那一位哭着过来扶住了家驹的椅子。
家驹开始发言:“工友们,听我说,安静点儿,听我说!”
那个号称七号槽主的敦实小伙子哭着问:“东家,这是为什么呀!”
家驹站在椅子上也掉了泪:“工友们,弟兄们,大华染厂在青岛的营业结束了。这些年来,有赖于各位工友的努力奋斗,大华染厂才得以蒸蒸日上。我代表我本人及陈寿亭先生,谢谢大家。我给大家鞠躬了!”家驹站在椅子上三鞠躬,下面哭喊声乱成一片。
“工厂卖了,我们上哪里吃饭去?”
“死也不给日本人gān!”
“东家,我从张店跟着你来青岛,十几年了,不能就这样走呀!”
家驹站在上面,哭着说:“弟兄们,我、我、我对不住大家。日本人到我家里放枪,要杀了我,我卖大华是没有办法。弟兄们,我给你们鞠躬了,谢罪了!”
下面一片混乱。
【5】
寿亭抱着肩膀站在屋中央,白金彪进来了。他一进门还没等寿亭说话,就大声嚷:“陈掌柜的,我们是为了躲日本鬼子才来了青岛,你怎么又把我们jiāo给日本人呢?”说着哭起来。
寿亭拉他坐下:“金彪,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没弄懂四五六就咧着嘴哭呢!你也不想想,我怎么能舍下弟兄们,自己走了呢?你看着我办那些狗日的。”
金彪擦去眼泪,纳闷地看着寿亭。寿亭拉着他的手:“金彪,弟兄们愿意跟我走?”
“愿意!掌柜的,你走到天边我们都跟着。”
“好!你听着,你这就下去偷偷告诉弟兄们,让老婆孩子三天之后先去济南,路费盘缠都算柜上的。我会留下账房的人帮着办。你们在这里给他对付一个月,打也好,骂也好,就是一个月。今天是三月初八,到了下月初八晚上,老吴会买好车票在火车站等着你们。我走的时候你们千万别哭。我就带上那俩残废,日本人不要残废,他们不注意。我要留给滕井一座空厂!让这些王八蛋gān去吧!我坑不死这些舅子,就不姓陈!”寿亭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