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五十多岁,带着老式圆眼镜,上唇是细线式小胡子,只镶在嘴唇上一溜,上部剃得很gān净。人本来就胖,再加上这溜胡子,就显得凶。訾有德和家驹年纪相同,也是约四十岁,人长得很体面,中等身材,也戴着金丝眼镜。
訾文海放下茶说:“这陈六子明天开业,到现在还不送请帖来,是不是忙得忘了?”
訾有德说:“不可能。我既找了赵老三,也找了卢家驹,当面给他说过了。这二位都答应了,可为什么还没送来呢?不行我亲自去要?”
訾文海一抬手:“不行,咱可不掉那个价。这陈六子刚从青岛来,不知道咱訾家是怎么回事儿,可能没往心里去。随他去吧,愿意送就送,不愿意送,哼,反正早晚都得认识。”口气极为自信。
訾有德点上支烟:“爸爸,咱既然想涉入印染行业,就得熟悉这一行。这陈六子挺能,胆子也挺大。滕井特别嘱咐,最好先别和陈六子弄翻了。这人并不好惹。”
訾文海看着院子:“滕井,哼,他不了解我,他哥哥了解我。他应当知道咱们也不好惹。”
訾有德担心地问:“爸爸,这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咱和滕井联合办厂,会不会影响到你在法律界的名声?”
訾文海不动声色:“咱的五十一,他的四十九,咱是大股东。咱就是用他的钱,并不让他露面,不会有事的。”
訾有德试着说:“我看这滕井不好控制。比如,咱厂址上的那些旧房子,拆下来的旧砖也能卖钱,可他非得让咱用火药炸,要弄出点动静来。再说了,咱开业的时候不能让他到场。”
訾文海转过脸来:“有德,对于合伙人,要慢慢去改变他。时间长了,滕井就知道咱是谁了。其实,他在济南也找不到合作者。陈六子是他的老熟人,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訾有德点点头:“你是说他只能与咱合伙?”
訾文海冷笑笑:“别看他占了东三省,到了济南,滕井就得听咱的。国民政府再熊,也不会让他打到济南来。他那兵打不到济南,就只能用经济来占领。咱家是gān律师的,并不懂印染,他之所以找到咱,就是因为咱有影响力。不用管滕井,我有办法对付他。倒是这个陈六子要费点心思。这人对我们很有用处,他要是能帮咱一把,咱就把滕井甩了。我也不愿意和日本人搅得太深。”
訾有德说:“爸爸,这同行是冤家,陈六子要是不能得到好处,怕是不会帮咱的。”
訾文海很自信:“他刚来济南,人生地不熟,能认识咱,对他有好处。让他入股就算给他面子了,不用给他额外的好处。哼,连字都不识,我不相信他能有什么超常的本领。”
訾有德认为父亲说得对:“爸爸,要不我再给卢家驹或者赵老三打个电话?”
訾文海摇摇头:“不用,他要是不送请帖来,明天早上咱自己去,山东第一律师给他这个面子。”
訾有德说:“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再者他也不认识咱呀!”
訾文海冷笑一下:“他不认识咱,他请的那些客人还不认识咱?咱只要去了,就是给他捧了场,他就欠了咱的人情,接下来什么事情也就好说了。”
【4】
聚丰德饭庄后堂会客室,寿亭家驹还有东俊兄弟俩在喝茶商量事。旁边是三盘子用红纸裹着的大洋。
门外金彪等四个一米八以上的大汉在通向后堂的过道处站立,表情严肃。
白志生钱世亨带着十几个地痞横着走进饭店,刘掌柜赶紧迎接。
“陈掌柜的在哪?我们来贺喜!”
刘掌柜不敢怠慢:“白爷,钱爷,陈掌柜的在后堂。这边走,这边走。”说着引他们往里走。白志生让手下留下,他只和钱世亨进来。
来到门口,金彪向前横跨一步,拦住了去路。刘掌柜赶紧上前说:“这是白爷,钱爷,来贺喜的。”
金彪打量一下这二人,侧身让他俩过去。白志生冷冷一笑,向前就走,路过金彪跟前时伸手一摸金彪的腰:“嗬,兄弟,还带着家伙。”
金彪冷冷一笑,轻轻哼了一声。
钱世亨低声说:“大哥,这家子不是善碴,我看还得见机行事,不能胡来。”
白志生根本不听:“去他妈的,我让他见老子的jī!”
二人推门进来。
“嗬,陈掌柜的,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呀!兄弟自己来了。”说着就坐下,拿过烟来就抽。
东初赶紧上来照应:“怨我,怨我,陈掌柜的对济南不熟,是我把白爷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寿亭脸色铁青,qiáng压着怒火:“既然来了,就一块喝酒吧!”
白志生把眼一斜:“就光喝酒?赵家两位掌柜的没说咱济南的规矩?”
“什么规矩?”寿亭站了起来。东俊赶紧把他按下。东初顺手拿过三根大洋,递给白志生:“白爷,这是陈掌柜的给你的赏。”
白志生在手里掂了掂,哼了一声:“陈掌柜的,这就是规矩。以后每月三百!谢了!”说完谁也不看,一撩褂子出去了。
寿亭气得咬牙切齿,大吼:“白金彪!”
金彪带着三个大汉进来:“掌柜的。”说着把枪抽出来。
东俊受不了了:“六弟,这些王八蛋咱惹不起,有警察在后头给他们撑着。咱是正规买卖人,不和他们生气。再说,今天也不是时候。”
寿亭怒火腾起:“我就是不gān这染厂了,也要先办了他!”
说着就脱外衣。
金彪带着另外三条大汉提枪就走,东初一把拉住:“站住!你们先出去,把枪收起来,不叫别进来。没有我的话,老实待着。”
他们看看寿亭,家驹也示意他们先出去。金彪等人又把枪掖回腰里,答应着出去了。
寿亭气得呼呼直喘。
东俊硬劝他:“六弟,忍着,听哥哥的话,先忍他一忍。六弟,咱就是想出这口气,也得过了今天。再说了,就是出气,咱也不能出面。这事你甭管了,咱办完了这事,我亲自去天津,去叫运河帮的宁老五。当初在博山,仇家一刀没砍死他,他爬到咱家,是咱救了他的命。我一句话,他立刻就来。我也受够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不仅办了这两个贼羔子,连他那药铺一块儿给他炸了。我这些年不愿生这气,总想着咱是正规买卖人,不愿意沾上贼匪。好嘛,他还没完了!六弟,放心,哥哥回头准办了他。”
寿亭这才坐下,还是呼呼直喘。
大堂里,白志生对钱世亨说:“这姓陈的挺横,不服气。等一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给他砸了。我得让他知道咱是谁!”
众喽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白志生往椅子上一坐,高声断喝:“老刘,冲茶!”
饭店门口高挂灯笼,铺着红地毯。客人陆续到来。这些人有的抬着匾额,有的拿着礼单名帖,来到门口就jiāo到司仪手里,司仪照单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