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家驹他们在大堂深处待客,一条紫红地毯一直通到他脚下。东俊站在寿亭稍后侧的位置上,重要人物他就接着。东初家驹站在红地毯两边,都是西装革履,油头铮亮。
司仪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高唱客人名号:“陈寿亭先生同乡故友,山东商界第一名家,济南成德面粉厂苗瀚东先生!”
寿亭一听,回身对东俊说:“苗哥从上海赶回来了,快!”
两人赶紧来到门口。寿亭双手握着苗先生的手:“苗哥,我算着你就能赶回来。”
苗先生身着缎子夹袄,器宇轩昂,五十多岁,头发漆黑。他把手放在寿亭的背上:“六弟,咱弟兄们总算都来济南了。六弟呀,你是来了,可邮电局那买卖受影响呀!我没法给你写信了。”说罢朗朗大笑,旁若无人。二人还有东俊一齐往前走。司仪不敢念下一个,家驹东初也赶紧上来鞠躬握手。
寿亭说:“咱弟兄俩常见面,也真省下不少心事。我要是想你的时候,抬腿就去了。再一来,我也肃静了,省得你整天pào二平五、马八进七地拾掇我。”
苗先生哈哈大笑:“快,快站到那里去迎宾!让东俊陪着我说话就行。东俊,我多年之前,就知道六弟有今天。别说在上海,就是在欧洲,我也得赶回来。我替我兄弟高兴。哈……”
东俊过来接住苗先生,陪着坐在上首说话。寿亭归位,示意司仪继续朗读。
白志生钱世亨一见苗先生,就是一愣,相互jiāo换一下眼色,没说什么。继而见寿亭和苗先生关系不一般,二人的气焰减了不少。
客人依次往里走,寿亭向来客作揖寒暄。
“章丘旧军孟家暨京沪宁杭四十八家祥字号代表孟庆利先生!”
这位中式打扮,寿亭很客气。
“济南齐鲁铁工厂马长有先生!”
东初赶紧向寿亭引荐。
“济南玉华纺织厂厂长丁世聪先生!”
这位三十多岁,白西服上别着红花,打着红领带:“六哥,大喜呀!我爹发烧,派我来了!”
寿亭拉着他jiāo给家驹。
“济南小清河运输公司经理赵树才先生!”
白志生对钱世亨说:“你看来的这些人吧,全是些gān买卖的。他妈的,办他!都不敢碰苗瀚东,今天就在苗瀚东的眼皮底下办,看他能怎么样!”
钱世亨说:“可不行,姓陈的和苗瀚东不一般。”
白志生不屑:“没收他苗瀚东的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愿惹麻烦罢了。”
钱世亨说:“苗瀚东见了韩复榘都不站起来,他的背景深着哪!”
白志生一扬脸:“你净听那些人胡chuī。要是按你说的,咱这买卖还不能gān了呢!”
“德意志洋行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手捧鲜花,面带微笑,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家驹满嘴里跑着中德两种语言,向安德鲁介绍寿亭,寿亭抱拳致谢。“家驹,你就陪着老安坐吧。”
白志生一愣,与钱世亨对视了一下。白志生说:“那小白脸不简单呀,还会说外国话。”
钱世亨说:“这不算什么,赵老三也会。”
“英国渣打银行济南买办刘洪楼先生!”
家驹忙上去迎接。
“德国巴伐利亚康进西机器公司中国总办理何永平先生!”
“德国西门子公司中国总办理岳家庚先生!”
白志生有点沉不住气了:“我说,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来头。”
钱世亨琢磨着:“还不要紧,全是买卖上的来往,倒是没有官府。”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驻华公使助理屠在东先生!”
这位也是三十多岁,身体笔直,一派绅士风范。他一见家驹就拥抱,然后向寿亭鞠躬。寿亭手足无措,哈哈大笑。
白志生说:“大不列颠这国,没听说过呀!”
钱世亨神情有点紧张:“就是英国。大哥,这事办得有点糙。”
“山东省国民政府副秘书长耿世年先生!”
寿亭急问东初:“你请的?”
东初摇头:“没有。先别管这些,先接着,随后再问。”
“山东省警察总署专员代表任海洋先生!”
这位文质彬彬,一点不像警察。
“四十二军长代表李志武将军!”
这位全副武装,见了寿亭双脚一磕,用力敬礼。寿亭无以应付,亲自让到坐位上。
“天津德通银行刘炳琪先生长子刘继家先生!”
“山东文海律师行,山东省著名律师訾文海及长子訾有德先生!”
訾文海爷儿俩出现在门口,也是手捧鲜花。
苗先生坐在那里,脸上出现厌恶的表情。他厉声质问东俊:“老六才来济南,不知道轻重,你请他来gān什么?你这是想gān什么?”
东俊吓得忙解释:“苗哥,谁也没请他,这家人想gān染厂,是他自己拱进来的。”
苗先生一甩袖子:“扫兴!”
訾文海的名字一报出,很多人都回过头去。大堂里安静了一些,东初家驹面面相觑。这时就见寿亭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赵东初!”
苗先生忙站起来往这边走,其他人也都回过头来。东初见势不好,快步跑来:“六哥六哥六哥,不是我请的,也不是家驹请的,是他自己来的。我和家驹没摁住。”
苗先生走到寿亭身边,低声命令:“六弟,先接着。”说完就往回走。
寿亭忙应道:“好,苗哥。”寿亭双眉一扬,冲着门口一扬手:“请!”
白志生钱世亨相互一看,白志生说:“世亨,这姓陈的真横呀,连訾文海都不放在眼里。”
钱世亨拉了他一下,让他别说话。
大堂里的变化訾文海都看到了,冷冷一笑,抱着鲜花走上来。寿亭原地没动,二目直bī訾文海,毫不退让。
訾文海很有礼貌地浅鞠一躬:“久闻陈先生是商界奇才,慕名自来,多有冒昧。”说着把花递上。寿亭没有接的意思,东初赶紧接过去。寿亭也是冷冷一笑抱拳在胸:“寿亭初到济南,却是早已满耳訾家。请坐!一会儿我给訾先生敬酒!”那直接就是京戏里的花脸叫板。
家驹擦着汗,拉着訾有德,东初扶着訾文海,同时偷眼朝苗先生那边看看,拉着訾氏父子去远一点的地方坐了。訾文海毫无尴尬之色,表情十分平静。
苗先生对东俊说:“老六还行,话不多,挺有劲!”
这时,门口还有好几位等在那里。司仪看看里面恢复正常,回过头来,继续宣告:
“德国耶拿大学文学博士山东齐鲁大学西文系主任华西满先生!”
“北京富和洋行巩又成先生次子巩博伦先生。”
白志生这时有点傻了,与钱世亨紧急商量。
这时,两辆汽车停在门口。第一辆上先下来一队士兵,警戒在店门两边,另一辆汽车的门慢慢地开了,先下来两个当兵的开门,远宜这才慢慢地下了车。她身着淡青色旗袍,月白色开司米披肩,清丽脱俗,温文尔雅。她淡淡地笑着,怀抱一束红玫瑰,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