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捉jian之后的处置,也很奇怪。按说,抓到了“罪犯”,理应移送司法部门处理,比如抓到了小偷什么的,就是这样。当然也有抓到小偷后猛揍一顿的,这也好理解。然而捉到“jian夫yín妇”之后,最通常的做法,是要“游街”;即便不游街,也要“示众”;即便不示众,也要广播得满世界都知道;而踊跃前来观看者,也大有人在。这就又不能不让人进一步怀疑,捉jian的目的恐怕不在于“捉”,而更在于“看”。
的确,捉jian确实好看。
第一,捉jian本身就是一台戏。但凡一部戏剧作品应该具有的,如环境、人物、情节、动作、悬念、高cháo,捉jian一事之中,无不齐备。况且,这又是些什么样的“因素”啊!环境是神秘的,人物是真实的,情节是紧张的,动作是惊险的,悬念是qiáng烈的,高cháo则是令人兴奋的。既是真人上场,又不用花钱买票,正可谓“不看白不看”,岂有不看之理?
第二,在捉jian这场戏中,可以看到许多平时想看、但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舞台上都难以看到的东西,比如赤身luǒ体的男女。运气好一点,还可以看到他俩的某些动作。这可是极具神秘感、吸引力、刺激性的场面,是平时花钱也看不到的,现在却可以不花钱白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第三,捉jian比一般的看戏还要过瘾。一般的看戏,是演员演,观众看。演员演得再好,也难免有虚假感,而且也缺乏jiāo流。捉jian却是真人真事,真刀真枪,货真价实,不带掺假,有足够的真实感和现场感,而且自己也亲自上场,既当观众,又当演员,岂不过足了瘾?
第四,捉jian不仅仅是当观众,当演员,而且是当英雄,当大爷。你想想吧,那些“jian夫yín妇”,在捉jian者面前,哪一个不是惊惶失措、丢魂落魄、胆战心惊、磕头求饶?单是在那贼男女兴头正浓时冲将进去,大喝一声“你们gān得好事”,就十分过瘾。看着他们从热被窝里滚落到冰冷地上,脸吓得发huáng,浑身哆嗦,告饶不止,就够乐一阵子的。哪能不趁这机会幸灾乐祸一回,好好体验一下优越感?
第五,捉jian不但能当英雄,当大爷,而且当得十分便当。因为你打也好,骂也好,教训也好,对方可决不敢还嘴还手。平时不敢说话的,这时不妨多说几句;平时不敢动手的,这时不妨大打出手;平时受过那“jian夫yín妇”气的,这时不妨趁机会出气;平时对人低三下四的,这时大可趾高气扬。总之,捉jian这事,既能一饱眼福,看一回好戏;又能一显身手,当一回英雄;还能博得众人喝彩,出一回风头。这可真是一箭三雕,得了便宜又卖乖,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所以,一有捉jian任务,男人们几乎不用动员,便会自觉上阵,踊跃前往,女人们也有偷偷摸摸去看的。当然,即便错过了机会,也不太要紧,因为还有后面的游街和示众可看。看游街示众当然不及看捉jian过瘾,但有机会看总比没得看好。因此,当那男的光着上身、女的挂着破鞋游街时,看客也会十分踊跃。
然而我们还是不明白,捉住了“jian夫yín妇”之后,为什么一定要游街示众呢?
最直接的解释是:为了让他们“没脸见人”。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没脸没皮,人而不人。所以游街示众,乃是一种极重的处罚。但是,倘若那“jian夫yín妇”,原本是死不要脸的东西,或者他们原本就是真心相爱,因此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怎么办呢?办法也是有的。中国古代对此,历来就有严酷的肉刑,大抵是男的割去yīnjīng,叫“腐刑”;女的破坏子宫,叫“幽闭”,总之是让他们再也无法“成jian”。还有一种更加惨无人道,叫“骑木骗”,大概是用刑具刺伤女性yīn道使之致死。此外还有骑木驴再加零剐的,不过一般用于因通jian而导致谋杀亲夫者。《水浒传》中撮合潘金莲与西门庆通jian,又指使潘金莲谋杀了武大郎的王婆,受的就是此刑。
王婆的是非我们先不去管,因为这里面牵涉到对一个善良无辜者的谋杀,自然遭人痛恨。但如果只是两个人私通,并未谋财害命,也要男腐刑女幽闭,便未免令人大惑不解了。通jian即便不正当、不道德、有伤风化,处分也不该如此之重呀!
重,自然有重的道理。
首先,它表现了中国传统社会对男女关系的重视。这种重视在《周易》中,表述得十分清楚。《易传》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措。”这就简直是把男女关系,提到安邦定国的高度了。依照这个逻辑,则男女关系如果“不正”,就会天下大乱,亡种亡国,所以又说:“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
可惜,匹夫匹妇、平民百姓并不懂《周易》。对于他们,只能用“重刑”来加以威慑。如果对于通jian偷汉者,所给予的处分,竟是轻描淡写的一番“教育”,那就显然无法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不过,重刑固然能表示重视,但如此的重视,岂非又反过来证明了通jian偷情之事,其实是防不胜防的?或者说,是不用重刑,便不足以防患于未然的?从逻辑上讲,恐怕只能做这样的理解。那么,通jian偷情之事,为什么又防不胜防呢?如此防不胜防,岂非又反过来证明了,在内心深处也想gān那种事的,其实并不只有一个两个?
当然不止一个两个的。如果只有一个两个,就用不着这么大动gān戈。
其实,中国早就有句话,叫做“万恶yín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也就是,“yín心”是难免人人都会有的。正因为yín心难免人人都有,所以,如不施以高压重刑,就势必弄得“天下大乱”。
但是,高压也好,重刑也好,都不过只是当局的事,老百姓们也跟着掺和什么呢?
少数人积极参与对“jian夫yín妇”的惩处,自然有他们的原因。首先,他们需要宣泄。刚才说过,“yín心”是许多人都难免会有的。只不过基于道德、慑于重刑、碍于条件,不敢付诸行动罢了。这样一来,他们的内心深处,就会感到“压抑”,这就需要宣泄。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想gān而又不敢gān的事,别人居然gān了,而且还在gān的过程中获得了快感,则“压抑”便会转为“愤怒”。因为要gān就大家都gān,要不gān就大家都不gān,凭什么“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呢?这实在太岂有此理,太令人“愤愤不平”了。这无疑也需要宣泄。捉jian,以及捉jian后的惩处,恰恰正好可以既宣泄压抑,又宣泄愤怒,当然大家也就不用动员而踊跃前往。
其次,他们也需要表白。不偷情、不通jian、不yín乱,是高尚、清白、光荣的事。既然是高尚、清白、光荣的事,就必须让别人知道。别人不知道,不赞扬,则光荣感等等,也就无由产生。这和一个人做了好事以后希望得到表扬的心理是一样的。但是,“做好事”和“不做坏事”却并不一样。“做”有形迹,是已然发生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是否有人知道,它都是一个“事实”。有这个事实在,即便别人不知道,至少自己知道,可以“问心无愧”。“不做”就难讲了,因为它无迹可查。你今天没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做呢?事实上没做,谁知道心里想不想做呢?不但别人无从知道,便是自己心里,恐怕也完全没有底。这就需要表白,需要向别人也向自己表白:自己不但“没做”那些坏事,而且“根本不想”做那些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