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个人中,达什伍德一家人觉得跟谁也热乎不起来;可是米德尔顿夫人的冷漠乏味特别令人生厌,所以对比起来,布兰顿上校的不苟言笑,甚至约翰爵士和他岳母的吵闹取笑都显得有趣了。米德尔顿太太只是在饭后她的四个吵吵嚷嚷的孩子进来时,才好像来了兴致,他们拉着她乱转,扯她的衣服,因此一切谈话都被打断,只能谈有关他们的事了。
到了晚上,他们发现玛丽安喜欢音乐,就请她表演。钢琴打开了,人人都准备陶醉一番;玛丽安很会唱歌,大家一请她唱,她就把米德尔顿夫人结婚时带回家的歌谱中的主要歌曲都唱了一遍,这些歌谱从那时起大概就一直放在琴上没有挪过位置,因为为了庆祝那桩喜事,爵士夫人放弃了音乐,虽然据她母亲说,她弹唱极佳,她自己也说很喜欢音乐。
玛丽安的表演大受赞美。每唱完一支歌,约翰爵士就大声喝彩,可是她唱每支歌时,他从头到尾都跟别人说话,声音跟他的喝彩声一样响。
米德尔顿夫人不时地叫他守秩序,说听音乐时不能打扰人家,一刻也不应该;她自己专挑了一首歌请玛丽安唱,却正是玛丽安刚唱过的那首。
在这几人中,只有布兰顿上校听歌时并不眉飞色舞。他只是赞许地注意听着;在这种场合,她对他是怀有一种敬意的,因为别人都很不体面地缺乏欣赏能力,她当然都看不上眼。他喜爱音乐,虽然还没有达到那种唯一能引起她共鸣的入迷程度,但是跟其他人可怕的冷漠对照起来,却是可敬的;而且她觉得应该承认,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感情的敏锐和一切细腻的欣赏力可能已全消失。上校上了年纪,她觉得应该充分体谅他,才合乎人情。
第八章
詹宁斯太太是个寡妇,丈夫生前留给她一大笔遗产。她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她都看着嫁到体面人家了,所以现在她无牵无挂,一心只想成全天下人男婚女嫁。为了促成这项目的,她总是热诚积极,替她所有认识的青年男女筹划婚事,只要力所能及,决不放过机会。她眼睛特尖,善于发现儿女私情,所以她能优先暗示许多姑娘们,说她们中的某某人已经迷住了某某小伙子,逗得她们脸红心热,她以此为乐;她这种眼力使她到巴登不久就明确声言布兰顿上校已经深深爱上了玛丽安?达什伍德小姐。第一天晚上他们聚在一起时,她就有点疑心是这么回事,因为玛丽安为他们唱歌时,他听得那样专注;米德尔顿一家回访别墅吃饭时他又倾听她唱歌,这就弄清了事实。一定是这么回事,她完全信以为真了。这倒是一桩美满姻缘,因为他有钱而她长得俊。詹宁斯太太自从跟约翰爵士家结了亲知道有布兰顿上校这个人时,就一再操心要替他安排一门好亲事;而她对每一位漂亮姑娘,又都是急着要替她找个好丈夫的。
这事对她自己眼前的好处也是非同小可的,因为她可以没完没了地开他们两人的玩笑。在巴登庄园,她取笑上校,在别墅,就同玛丽安打趣。对上校来说,她这种玩笑如果涉及的只是他本人,他大概是根本就不会在意的;但是玛丽安呢,开头却莫明其妙,等到她明白被取笑的是谁的时候,她简直不知道该嗤其荒唐的好,还是斥其鲁莽无礼的好,因为她认为这是对上校的高龄,对他这老单身汉孤凄处境的无情嘲弄。
达什伍德太太倒不认为,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子就已经像她女儿这种年轻人想象的那样老得过了时,所以她想替詹宁斯太太开脱,说她不可能是故意拿他的年龄取笑。
“但是,妈妈,至少你不能否认这种非难是荒谬的吧,尽管你不认为是出自恶意。布兰顿上校的确比詹宁斯太太年纪小些,可是他已老得能够做我的爸爸了;就算他有过激情,恋爱过,那种感情现在一定早已完全消失了。真是太荒谬了!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这种奚落,如果年老体弱也保护不了他的话?”
“老弱!”埃莉诺喊道,“你是说布兰顿上校老弱了?不用说,他的年纪在你眼里也许比在妈妈眼里要大得多;不过你总不至于硬是看不见他的手脚还是灵便的吧。”
“难道你没听他抱怨过风湿病?难道那不是老年人最常见的病?”
她母亲笑着说:“我的宝贝孩子,这么说,你一定天天都在害怕我衰老下去;我已经活到四十岁的高龄,你一定觉得是个奇迹吧。”
“妈妈,你冤枉我了。我当然知道布兰顿上校还没有老得让他的朋友们害怕就要跟他永别。他该还能活上二十年。不过,三十五岁总是谈不上结婚的了。”
埃莉诺说:“三十五岁的人也许最好别跟十七岁的人谈什么结婚。
不过万一碰上一位二十七岁的单身女人,布兰顿上校要娶她,我觉得他的三十五岁年纪决不是什么障碍。”
玛丽安停了一会儿说:“二十七岁的女人是再也没有希望会爱上什么人的,或是希望有人爱上她;如果她住在家里不舒适,或者财产少,我倒想她可以屈就,当当保姆,好做些准备,稳稳当当嫁个人当主妇。
因此,他要是娶了这样一位女人,倒没有什么不合适。这是桩实惠jiāo易,大家都会满意的。据我看,这根本不是什么婚姻,不过那倒无足轻重。
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笔商品买卖,双方都希望占点便宜罢了。”埃莉诺答道:“我知道你是决不相信一个二十七岁的妇女还能对三十五岁的男子倾心,产生什么爱情,使他成为中意的伴侣。不过,只因为昨天布兰顿上校偶然抱怨过一只肩膀有点疼(昨天天气寒冷cháo湿),你就把他和他妻子永远关进病房,这我可不能同意。”
“但是他提到了法兰绒背心,”玛丽安说,“我觉得法兰绒背心总是跟疼痛、抽筋、风湿以及种种侵袭年老体弱者的各种疾病分不开的。”
“如果他是发了高烧,你决不会这样看他不顺眼的吧。玛丽安,你说实话,人发了烧,面颊通红,眼睛下陷,脉搏很快,你是不是觉得非常有趣?”
说完这句话,埃莉诺离开了房间,玛丽安说:“妈妈,提起生病,我有件事担心,不能瞒你。我怕爱德华一定是病了。我们搬到这里差不多已经两个礼拜,他还没有来。他一定是真生了病,否则他不会这么奇怪,迟迟不来的。还能有什么事把他留在诺兰庄园?”
达什伍德太太说:“你以为他会这么快就来吗?我可不这么想。正相反,如果我有什么担忧的话,那倒是想起了我当初提到请他来巴登作客时,他总是答应得那么没jīng打采,总是那么迟疑。难道埃莉诺已经在盼望他了?”
“我从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不过她当然是在盼望他啦。”
“我看你大概弄错了,因为昨天我跟她提到那间空卧室还得添一个新炉栅,她说不必忙着买,那间屋子一时还不大会有人来住。”
“这可真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俩的关系总是让人猜不透!上次他们分手时那么冷冷的,那样镇静。头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时,话说得那么平平淡淡!爱德华向我们告别时,他对埃莉诺说的话跟对我说的毫无不同,都是一位亲爱的哥哥的良好祝愿。第二天早晨,我两次故意躲开,让他们在一起,可每次他都莫明其妙地跟着我走出房间。埃莉诺离开诺兰庄园和爱德华时,还没有我哭得厉害!就是现在,她也一直是沉着平静的。什么时候你看见她丧过气,发过愁?什么时候她想躲着不愿见人,或者在人前显得心绪不宁,不耐烦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