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走,埃莉诺就在画桌前坐下,整天忙了起来,既不故意提他的名字,也不回避,几乎跟往常一样照料着一般家务事;她这样做,即使不能减轻自己的愁苦,至少也不致无谓地增加苦恼,而且母亲和妹妹们也省得为她多操心。
在玛丽安看来,自己的做法虽说有缺点,可是姐姐这种与自己恰恰相反的举动也决不是值得称赞的。她把自我克制这个问题解决得非常简单;热烈的爱情是无法克制的,而冷漠的爱情则用不着克制。玛丽安不得不承认,姐姐的爱情是冷漠的,虽然承认这一点使她脸红;至于她自己,她有非常突出的证据,证明自己坚qiáng,因为她仍旧敬爱这位姐姐,尽管对她有这种判断,令人懊丧。
埃莉诺虽然没有闭户独处,与家人隔绝,没有离开屋子蓄意躲着她们,也不是整夜不眠专想心事,可是每天她还是有足够时间思念爱德华,揣度他的态度,在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心境中,她的思念亦各不相同,时而深情,时而怜惜,时而满意,时而责怪,时而疑虑。即使不是由于① 指英国军队的传统服装。
② 指英国小说家理查德?格雷夫斯(1715—804)的长篇小说《沮丧隐士科卢梅拉》(1776)中的主人公,他让儿子们跟一个多面手学生意,以便使他们不致像他本人那样过单调无聊的生活。
妈妈和妹妹不在场,至少也是由于她们都在忙着做事,所以不能与人jiāo谈,这就等于她完全一人独处,而这样的机会是很多的。这时她的思想就能不受gān扰,心无二用;那些与她切身有关的问题,前前后后都必然会摆在她的面前,心然迫使她注意,而她的回忆、思虑和想象必然都集中于此了。
爱德华离开她们不久,一天早晨,她坐在画桌前正在作这样的沉思冥想,却来了客人,打断了她的思路。这时碰巧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
屋前草坪入口处,那扇小门的关闭声把她的视线引向窗外,她看见一群人正向门口走来。其中有约翰爵士和米德尔顿夫人,还有詹宁斯太太,但是另外两个,一男一女,她却不认识。她坐的地方靠近窗口,约翰爵士一看到她,就让别人按照礼貌去敲门,自己却穿过草坪,要她打开窗子跟他说话,其实门窗之间距离很近,站在门口说话,窗那头绝不会听不见。
“■,”他说,“我们替你带来几位生客。你看他们怎么样?”
“嘘!他们会听见的。”
“听见也没关系。只不过是帕默夫妇。我跟你说,夏洛蒂①很标致。
你往这边看,就能看见她。”
埃莉诺觉得一两分钟就能见到,何必冒失,不肯看,请他原谅。
“玛丽安在哪里?难道我们来,她就跑开了?我看得见她的钢琴还开着。”
“我想她是散步去了。”
詹宁斯太太这时来到他们一起,她不耐烦等着开门,急着要说她的故事。她过来时就对着窗口大声打招呼:“亲爱的,你好。达什伍德太太可好?你妹妹都哪里去了?怎么,只你一个人!那你一定欢迎有几个伴儿来陪你了。我把我的另一个女儿和女婿带来看望你们。你瞧,他们来得多突然!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吃茶点,我觉得像是听到一辆马车的声音,可决没有想到会是他们。我只猜想会不会是布兰顿上校又回来了;所以我就跟约翰爵士说:‘我觉得真是听见了马车声;大概是布兰顿上校又回来了? .’”
她还在唠叨着,埃莉诺却不得不丢下她,转身去接待其他客人;米德尔顿夫人介绍了那两位生客;达什伍德太太和玛格丽特这时也下楼来;他们都坐了下来互相打量;约翰爵士陪着詹宁斯太太穿过过道进入客厅时,她还在说个没完。
帕默太太比米德尔顿夫人小几岁,她完全不像她姐姐,哪方面都不像。她个子矮,胖乎乎的,面孔很标致,满脸是笑,显得脾气极好。她的举止根本不像她姐姐那么文雅,可是却讨人欢喜得多。她进来时笑眯眯的,一直这样笑眯眯,除了放声大笑时,临走时也是笑眯眯的。她丈夫二十五六年纪,面孔严肃,神气比他妻子有派头,聪明,可是不像她那样肯随和讨人好或轻易满足。他进屋时一脸自负神气,微微向太太小姐们鞠躬,一言不发;他对她们和房间扫视一眼之后,就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一直看到临走。
帕默太太正好相反,她得天独厚,性情谦和快活,始终如一;还未① 指詹宁斯太太的二女儿,帕默先生的妻子夏洛蒂?帕默。
等坐定,她就满口夸赞起这间客厅和屋里的一切,滔滔不绝。
“哎呀!这房间多惹人爱!还没见过这样迷人的屋子!妈妈,您看,从我上次来过后,这里变化多大!我一向就觉得这地方可爱,太太,(她转向达什伍德太太)可是你把它收拾得多迷人!姐姐,你看哪,样样东西都讨人欢喜!我要是有这样一所房子多好!帕默先生,你说呢?”
帕默先生没有理她,连眼皮也没抬,只管看报。
“帕默先生没听见我说话,”她说着,笑了起来。“他有时候总听不见人家说活。多滑稽可笑!”
达什伍德太太觉得,这可真新鲜;对人简慢无礼,还说得上什么可笑,这她可从来没有见识过,她不由得惊奇地看着他们俩。
这时詹宁斯太太还在放大嗓门继续述说昨晚看见他们的亲人时怎样惊讶,一桩桩全都说完才住嘴。帕默太太想起那时他们的惊奇神色,也开心地大笑起来,人人都两遍三遍地表示同意,说的确叫人又惊讶又高兴。
詹宁斯太太向埃莉诺探过身去,又说:“你可以相信,我们大家见到他们多高兴。”她这是放低了声音说的,就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尽管她们并不坐在房间的同一侧。“高兴归高兴,我真不愿他们这样赶路,路又这么远;他们因为要办点事,是一路绕道伦敦来的;你看,”(富有含义地点着头,指着她女儿)“这对她的情况多不合适。今早我要她待在家里休息,她却偏要跟我们来;她是多么想见到你们一家人啊!”
帕默太太笑了起来,说这对她一点也不碍事。
詹宁斯太太接着说:“她二月里就要坐月子了。”
这样的谈话,米德尔顿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鼓起勇气问帕默先生报上有没有什么新闻。
“没有,啥也没有,”他答道,继续看他的报。
“玛丽安来了,”约翰爵士大声道。“喂,帕默,你这就要见到一位绝色姑娘了。”
他马上跑进过道,开了前门,亲自陪她进来。她一露面,詹宁斯太太就问她是不是到艾伦汉姆庄园去了;帕默太太听见这话开心地笑了起来,表示她知道内情。玛丽安进屋时,帕默先生抬起头瞪眼看了她几分钟,又回到报纸上去了。帕默太太的目光现在被屋子四壁挂着的画吸住了。她站起来仔细看画。
“啊,哎呀,这些多美呀!真的,多喜欢人!妈妈你可看哪!多可爱!我说这些画非常迷人;简直叫人看不够。”然后她又坐了下来,很快就忘掉屋子里还有这样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