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会怎么样呢?谁能不受到伤害呢?谁知道后能不为之震惊呢?谁能不为此而永远失去内心的平静呢?克劳福德小姐本人——埃德蒙。然而,照这个思路想下去也许是危险的。她限制自己,或者试图限制自己,去想那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家庭不幸,如果这一罪孽得到证明,并且公诸于众,这种不幸必然把所有的人都席卷进去。姨妈的痛苦,姨父的痛苦——想到这里,她顿了顿。朱莉娅的痛苦,汤姆的痛苦,埃德蒙的痛苦——想到这里,她顿的时间更长。这件事对两个人的打击尤为惨重。托马斯爵士关心儿女,有着高度的荣誉感和道德观,埃德蒙为人正直,没有猜疑心,却有纯真qiáng烈的感情,因而范妮觉得,在蒙受了这番耻rǔ之后,他们很难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在她看来,仅就这个世界而言,对拉什沃思太太的亲人们来说,最大的福音就是立即毁灭。
第二天也好,第三天也好,都没发生任何事来缓解她的惊恐之情。来过两班邮车,都没带来辟谣性的消息,报上没有,私人信件上也没有。克劳福德小姐没有再来信解释清楚第一封信上的内容。曼斯菲尔德那里也杳无音信,虽说姨妈早该来信了。这是个不祥的征兆。她心里还真没有一丝可以感到欣慰的希望,整个人给折磨得情绪低落,面色苍白,浑身不住地发抖,这种状况,凡是做母亲的,除了普莱斯太太外,只要心肠不狠,是不会看不到的。就在这第三天,突然响起了令人揪心的敲门声,又一封信递到了她手里。信上盖着伦敦的邮戳,是埃德蒙写来的。亲爱的范妮:
你知道我们目前的悲惨处境。愿上帝给你力量,使你能承受住你所分担的那份不幸。我们已经来了两天了,但却一筹莫展。无法查到他们的去向。你可能还没听说最后的一个打击——朱莉娅私奔了。她和耶茨跑到苏格兰去了。我们到伦敦的时候,她离开伦敦才几个小时。假如这件事发生在别的什么时候,我们会感到非常可怕。现在,这种事似乎算不了什么,然而却等于火上浇油。我父亲还没有被气倒。这就算不错了。他还能考虑问题,还能****。他要我写信叫你回家。他急于让你回家照顾我母亲。我将在你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上午赶到朴次茅斯,望你做好准备,我一到即动身去曼斯菲尔德。我父亲希望你邀请苏珊一起去,住上几个月。事情由你决定,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在这样的时刻提出这样的建议,我想你一定会感到他是一番好意!虽然我还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充分领会他的好意。我目前的状况你会想象到一二的。不幸的事情在源源不断地向我们袭来。我乘坐的邮车明天一早就会到达。永远是你的
范妮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借助什么来提提jīng神。她从没感到有什么能像这封信这样令她兴奋。明天!明天就要离开朴次茅斯啦!就在众人一片悲伤的时候,她却担心自己极有可能喜不自禁。一场灾祸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她担心自己会对这场灾祸麻木不仁起来。这么快就要走了,这么亲切地来接她,接她回去安慰姨妈,还让她带上苏珊,这真是喜上加喜,令她心花怒放,一时间,种种痛苦似乎给抛到了脑后,连她最关心的那些人的痛苦,她也不能适当地加以分担了。朱莉娅的私奔相对来说,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她为之惊愕,为之震撼,但并非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她不得不勉qiáng自己去想,承认此事既可怕又可悲,不然,听说要她回去,光顾得激动、紧张、高兴,忙于做着动身的准备,也就会把它忘掉。
要想解除忧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事,主动地做些必需要做的事情。做事,甚至做不愉快的事,可以驱除忧郁,何况她要做的是令人高兴的事。她有许多事情要做,就连拉什沃思太太的私奔(现在已百分之百被证实了),也不像原先那样影响她的心情了。她没有时间悲伤。她希望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去。她得跟父母亲话别,得让苏珊有思想准备,样样都得准备好。事情一件接一件,一天的时间儿乎不够用。她也把这消息告诉了家人,他们个个兴高采烈,信中先前提到的不幸并没冲淡这份喜悦之情。对于苏珊跟她走,父母亲欣然同意,弟弟妹妹热烈拥护,苏珊自己欣喜若狂,这一切使她难以抑制愉快的心情。
伯特伦家发生的不幸,在普莱斯家并没引起多大的同情。普莱斯太太念叨了一阵她那可怜的姐姐,但她主要关心的是用什么东西来装苏珊的衣服,家里的箱子都给丽贝卡拿去弄坏了。至于苏珊,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大喜事,加上跟那些犯罪的人和伤心的人都素不相识,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能有所克制,不是始终喜笑颜开的话,这对于一个十四岁姑娘来说,已是够难得的了。
由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普莱斯太太拿主意,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丽贝卡帮忙,一切都按要求准备得差不多了,两位姑娘就等着明天起程了。动身之前本该好好睡一夜,但两人却无法入睡。正在前来迎接她们的表哥,一直在撞击着她们激动不已的心怀,一个是满怀高兴,另一个是变化不定、不可名状的心绪不宁。
早晨八点,埃德蒙来到了普莱斯家。范妮听到后走下楼来。一想到相见在即,又知道他一定心里痛苦,她起初的悲伤又涌上了心头。埃德蒙近在眼前,满腹忧伤。她走进起居室时,眼看着要倒下去了。埃德蒙一个人在那里,立即迎上前来。范妮发觉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范妮——我唯一的妹妹—— 我现在唯一的安慰。”范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埃德蒙也久久说不出话来。
埃德蒙转过身去,想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他又说话了,虽然声音仍在颤抖,他的神态表明他想克制自己,决心不再提发生的事情。“你们吃过早饭了吗?什么时候可以起程?苏珊去吗?”他一个紧接一个地问了几个问题。他的主要意图是尽快上路。一想到曼斯菲尔德,时间就宝贵起来了。他处于那样的心情,只有在动中求得宽慰。大家说定,他去叫车,半小时后赶到门口。范妮负责大家吃早饭,半小时内一切准备就绪。埃德蒙已经吃过饭了,不想待在屋里等他们吃饭。他要到大堤上去散散步,到时候跟着马车一块来接她们。他又走开了,甚至不惜离开范妮。
他气色很不好,显然忍受着剧烈的痛苦,而又决计加以抑制。范妮知道他必定如此,但这又使她感到可怕。
车来了。与此同时,埃德蒙又进到屋里,刚好可以和这一家人待一会,好看一看——不过什么也没看见——一家人送别两位姑娘时是多么无动于衷。由于今天情况特殊,有许多不寻常的活动,他进来时一家人刚要围着早餐桌就座。马车从门口驶走时,早餐才摆放齐全。范妮在父亲家最后一餐吃的东西,跟刚到时第一餐吃的完全一样。家里人送她走时像迎接她时那样,态度也完全相同。
马车驶出朴次茅斯的关卡时,范妮如何满怀喜悦和感激之情,苏珊如何笑逐颜开,这都不难想象。不过,苏珊坐在前面,而且有帽子遮着脸,她的笑容是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