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副书记致完欢迎词,就是高步诚致答词。欢迎词本来应该是市委书记致的,因为市委书记才是东道主。但省委副书记来致,就是代表省里了,规格就升上去了,大家便都很高兴。而且,因为欢迎词是省委副书记致的,市委书记没有了礼仪任务,接下来的讲话便可以放开来讲,这又正是市委书记希望的。于是,高步诚致完答词,轮到市委书记讲话时,便铆足了劲儿大讲高州市两个文明的建设。这是事先讲好了的,就没人打断。何况市委书记口才极好,不但口若悬河,而且妙语连珠,不时提到高兴学的原理,又穿插一些生动的例子和笑话。所以虽然足足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大家倒不觉得累。
接下来是皮革代表常务理事会做工作报告。报告本来应该由石敢当做的,但现在只好临时决定由皮革做。好在没人在乎这个,谁爱做谁做,谁做也没人听,大家都去喝水上厕所,或者在门口打移动电话,皮革便草草念完了事。
第23节:高高的树上(23)
皮革念完稿子,就轮到市长讲话。大家都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来一场马拉松。谁知市长却笑呵呵地说,刚才我们书记讲得很jīng彩,很全面,我就不讲了。市委动口,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我们的工作,都是在省委、市委的关怀领导下,人大、政协的支持监督下做的,还是请我们人大主任讲讲吧!
人大主任也笑着说,我可没有举手。
市长说,可是大家都拍手了呀!
听市长这么一说,台上台下就都鼓起掌来。
人大主任原本有备而来,就不客气了,就一板一眼地开讲。
人大主任说,刚才省委高书记,还有我们书记,两位专家教授的讲话,我都赞成,很拥护。做学问我不会,高兴学我也不懂,但书记讲的jīng神还是理解的,那就是要营造祥和气氛,建设jīng神文明,高高兴兴地把我们高州的事情做好,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对于这一点,我们人大完全支持!
书记市长一听,就带头鼓掌。
人大主任又说,我有两点意见,完全是个人意见啦,不代表任何组织。第一,我个人认为,研究高兴学,搞jīng神文明,要言行一致,说到做到,不能白天有文明没jīng神,晚上有jīng神没文明,只管自己高兴,不管人民群众高不高兴!
下面就笑了起来,石敢当刷的一下脸就红了。
人大主任又说,第二呢,就是觉得研究内容还可以深入,研究领域还可以扩大。比方说,还可以研究研究生气。一个人,不会一天到晚都高兴吧?也有生气的时候吧?比如现在一些同志,不讲政治,不讲正气,不讲学习。讲什么呢?上午讲客气,中午讲义气,晚上讲力气,你说让不让人生气!
台下哄堂大笑。
人大主任让大家笑完笑够,喝了口水,又说,所以我说呀,这个生气,也是可以研究的,应该研究的,叫不叫什么学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弄清楚是什么人生气,他们为什么生气,怎样把生气变成高兴。生气也有好几种呐!有的是为人民的利益,为党和国家的兴衰荣rǔ生气,有的是为个人的jī毛蒜皮小恩小惠生气。为人民的利益生气,就气得重于泰山。为个人的利益生气,就气得轻如鸿毛。唉,高老呀,我这个算不算“生气伦理学”呀?
高步诚猝不及防,又觉得他那个泰山鸿毛的说法有点不伦不类,就含糊地点头说,很受启发!很受启发!
人大主任却并不在乎高步诚表什么态,只管说自己的。他说,这里面有伦理学,也有哲学。生气,是因为不高兴;高兴,是因为不生气。不生气,是高兴的前提;高兴,是不生气的表现。高兴和生气,是一对矛盾嘛!毛主席教导我们,矛盾对立的双方,都无不在一定的条件下相互转化。问题是怎么转化,由谁来转化,朝什么方向转化。人民群众生气就不好,腐败分子生气就很好。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人民群众高兴,腐败分子生气。还是那句话,就是要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把高州建设成祥和、文明、繁荣、昌盛的社会主义城市!
第24节:高高的树上(24)
大家又鼓掌。
人大主任又说,所以呀,我完全拥护省委高书记和我们市委书记的讲话,也热烈欢迎大家到高州来。我们高州是个小市,条件有限,招待不周,大家可不要生气呀!
代表们又都笑了。
人大主任的态度却变得严肃起来,说,专家教授们不生气,不等于我们的工作可以马虎。我在这里跟高州的同志讲清楚,啊,我想书记市长也会同意的,你们一定要把接待工作做好,把会务工作做好,把专家教授们的生活、学习、工作照顾好!丑话说在前面,你们的工作要是做不好,我可是要生气的!
台下又是笑声一片。下午的开幕式,便在这一片笑声和掌声中结束。
只有石敢当自觉没脸见人,当天晚上就悄然离开了高州。他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辞去理事、常务理事和副会长等一切职务云云。
十一
石敢当的辞职和出走,并没有使什么人感到不高兴。石敢当人缘不好,又属于咎由自取,就没有人同情(顶多在处理时,有个从轻从重的问题)。相反,因为空出了一个副会长职位,有些人还暗暗高兴。
人大主任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làng。当天晚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这个话题(当然是在舞会之后)。开始大家都谈石敢当。但谈来谈去,并无新鲜内容,细节又无从打听,就不谈了(几个特别喜欢谈此类话题的除外),谈生气。高不兴和高州师专那个副校长,更是上蹿下跳,煽风点火,兴风作làng。半夜三更,还有人在房间里高谈阔论。高大兴散发给各位代表的著作和论文,根本就没有人看。
于是第二天的大会,发言人差不多都改了题目。大家都谈生气,没什么人谈高兴。因为高兴学的研究已经十年,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没有了处女地,也不再有兴奋点。生气却是个新领域,大有事情可做油水可捞。弄得好,可以开宗立派,另立山头,“弄个师长旅长当当”。差一点,也能鼓捣几篇新论文,评教授评博导。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尝,这道理谁不懂?所以大家就都不讨论高兴,都讨论生气了。主持会议的执行主席皮革完全控制不了会场。代表们一个个又像集体吃了高兴胶囊,满脸兴奋。
高步诚急了。这样下去,自己创立的高兴学,岂不就会一朝颠覆,土崩瓦解?即便不会,高兴学年会开成了生气学年会,也不成体统,也没法写总结报告和会议综述。就要自己的学生赶快组织反击。但那几个学生跟着吃喝玩乐时挺起劲,这时却一点用都没有。整整一个上午都噤若寒蝉。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没想到他们如此不中用,很让高步诚失望。好在总算有一个jīng通数学的博士起来发言,说他们在高先生的指导下,运用高兴学原理,选择种种参数,建立了一个“人类高兴数学模型”。博士谦虚地把它称之为“高氏模型”,并宽容地不在会上陈述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和计算过程,只是告诉大家,根据推算,世界上98.7655%的人都喜欢高兴,只有1.2345%的人喜欢生气,主要是棺材铺老板和搞墓地传销的。而且,即便他们,也只是希望人家生气,自己还是喜欢高兴的。因此得出一个科学的结论—— 喜欢高兴的系数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