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面对灾难的时候,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死亡都想明白了,都能接受,那什么样的灾难都奈何不了他,最后大不了就是一死。大自然的灾难是经常发生的,我们不要存侥幸之心,应该有充分的jīng神准备,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其实一个人如果经常去思考一下死亡的问题,对于灾难的承受力会大得多。死亡的问题应该是一个经常要思考的问题,其实哲学也好,宗教也好,都把想明白死亡问题看成是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哲学是什么?哲学就是预习死亡,就是把死亡排练一遍,面对死亡有一种好的心态,哲学学到家了,就看这一点,你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就不恐惧死亡了。我们大部分人对这个问题都不愿意去想,一般是回避。一个原因是恐惧,想这个问题太不吉利了,太让人害怕了。这个恐惧逃避还在心里,yīn影还在心里。还有一种是觉得无可奈何。想有什么用?想到最后不还是要死吗?如果想过可以不死还行,但是最后还是得死就不愿意去想,觉得很无奈。
还有一种想法觉得现在想还早,到时候再想。到时候你不想自然就解决了,反正到时候也得死,这不是一回事吗?其实才不是一回事,这次地震就是一个提醒,这个问题是什么时候想都不早。死亡是一个不速之客,它任何时候都可能登门拜访,当然这种大的灾难不会总是发生,但是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小灾难总是会有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灾难就在你身上发生了,包括绝症。
我有一个朋友是哈尔滨的一个医生,有一天我突然听说他得了肺癌,他才40多岁,怎么发现的?他自己体格很好,有一天他带了一个朋友到他们医院,那个朋友怀疑自己得了癌症,要照片,结果照了以后没事。那个朋友自己就站在x光机前面说,我让你看一看健康的肺是什么样子,结果这一照就完蛋了,已经是肺癌晚期了,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完全没有预兆,很多灾难是没有预兆的。
我看过一本《西藏生死书》,里面就谈到这个问题。他说你想这个问题,你思考死亡问题还早,但是西藏有一句谚语叫做明天和来世哪一个先到来,谁也不知道。所以他说你真正思考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思考这个问题都不算太早,而且你说到时候就自然解决了,不可能,这是平日修炼的结果。你只有做到平时能够放下,不把那些外在的东西,那些名利看得很重,甚至不要把家庭、子女、自己的生命看得很重,你要能够放得下,你只有平时放得下死到临头的时候才能够放得下,才能够用安详的心态面对死亡。
我有一个朋友是协和医科大学的gān部,他每个星期都要带三四个人去看医生,而且都是绝症。当然其中大部分人最后都是没救了,他说他们都是怎么死的?都是吓死了,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都崩溃了。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平时对这个问题不思考,没有jīng神准备的话,一旦面临的时候首先是抵制,不相信,然后不得不相信了就恐惧、委屈,为什么偏偏是我?最后就是jīng神崩溃。jīng神崩溃基本上就没救了,什么药都治不好。
我想通过这种灾难我们平时应该都想一想人生黑暗的一面,yīn暗的一面,这一面事实上是存在的,尤其是死亡,对谁都一样,谁都逃脱不了。我相信一个人如果说对自己的死亡能够看得开的话,他面对灾难也会有一种比较好的心态。
第二种态度我称它为伦理的态度,就是道德的态度。肯定苦难、灾难的jīng神价值。人遭受灾难,灾难它是有jīng神价值的,这种jīng神价值一方面可以让人对人生有更高的觉悟。我刚才说的古罗马一个哲学家就说过,一个人一辈子总是走运,从来没有经历过苦难,这样的人实际上就丧失了对生活的另一半认识,他没有认识到生活的另一半面目,这样的人是比较浅薄的。所以它有一种认识的价值。另外一方面,灾难对于人的道德有一个提升的价值,灾难是美德的机会,是一个人品德的机会。真正重要的不是你承受了什么,而是你以什么样的态度去承受,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承受?在这里面就分出了人道德上的差别。像这样的观点其实也是很多思想家、哲学家所持有的,包括文学家,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他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情,就是怕我配不上我所承受的苦难。这个意思就是说,你承受苦难需要一种人格上的伟大。
我觉得在这方面讲得特别好的有一个叫做弗兰克的奥地利心理学家。弗兰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因为他是犹太人,被关进了奥斯威新集中营,我们都知道进入奥斯威新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事实上他的妻子、孩子、父母都在那个集中营死去了。他说他观察到如果一个人在那个时候看不到苦难有任何意义的话,这样的人很容易垮掉,基本上就没有活路了。在奥斯威新承受的这种不人道的折磨,看到很多同伴被送到煤气室里面毒死,这种苦难是没有什么解救办法的,人生有些苦难比如说失恋了,破产了,丢官了,这些关系都不大,你的命还在,你还有希望。但是最重大的苦难是没有希望的,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面对这样的苦难,人生还有没有意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弗兰克说,当时就感觉到在绝境中的苦难仍然是有意义的,以尊严的方式来承受苦难,承受最后的苦难、无法逃脱、不能解脱的苦难,本身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内心成就。同样是承受苦难,用有尊严的方式和没有尊严的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他觉得他也是会死的,但是要死得有尊严。当人以一种有尊严的方式死去的时候,这本身是有意义的。这证明了什么呢?证明了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拥有不可剥夺的jīng神自由。在灾难面前、地震面前,人好像是没有自由的,但是人的jīng神自由其实仍然是有的,就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承受这种灾难。
其实佛教也是这样看的,佛教也认为对于人生的觉悟来说苦难是一种开端,是一种推动。佛教说苦、集、灭、道四谛。苦是第一个真理,有了苦难才能思考它的原因,集就是苦难的原因,然后要消灭这个苦难,解脱苦难的办法就是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苦难是觉悟的开端。
第三种我把它称为审美的态度。在庄子看来,人类在自然界,在宇宙中的地位是很渺小的,他曾经说过人在宇宙里面就好像是一草一木在大山里面,非常渺小,大自然要摧毁你是很容易的。但是人可以靠一种jīng神的自由、jīng神境界来超越渺小,超越苦难。他讲齐生死,逍遥游,与天地jīng神相往来这样一种境界,小我是很渺小的,小我是会遭受灾难的,但是如果进了那种境界,你把小我化入到宇宙的大我中去了,你站在大我的立场上来看人生苦难,就都不在话下了,因为你已经提升到那样高的一种境界了。
在西方,尼采也有这样一种说法,人应该超越自己的个体生命,把小我化为大我,站在宇宙的立场上来看待自己。在叔本华看来,人生是比较可悲的,人活着其实也是很暂时的,而且人生有这么多的苦难。他对人生持一种比较悲观的态度,人总是想生活长久一点,生命总是想不断地延续下去,但是就好像chuī肥皂泡一样,越chuī越大,最后总是要破灭的,人的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就感觉到无聊,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就非常痛苦,而最终都是要毁灭。尼采就不甘心这样,他要为人生创造意义,所以他就提出了日神jīng神和酒神jīng神。日神jīng神是说,人生就好像梦一样,做梦总有梦醒的一天。但是在做梦的时候就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老想着这是一场梦就算了,梦有它的价值,你要好好地做,得到梦的快乐。但是总有梦醒的一天,人生其实是很空虚的,这就是酒神jīng神要解决的问题。人生是一个悲剧,站在宇宙的角度来看,宇宙大自然对个体生命确实一点都不怜悯,不仁慈,它不断创造个体生命然后又不断毁灭,对于个体生命本身来说是一种痛苦,但是大自然在那里创造又毁灭,就好像艺术家在创造和毁灭自己的作品一样,在玩着游戏。你就应该站在大自然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你会领悟到宇宙大艺术家创造的快感甚至毁灭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