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不能把民族的情感过于扩大化、分极化,我们的民众要学会理智地对待历史,当然更要理智地对待现实。曾经有一个学者在APEC(亚太经合组织)会议上看到所有国家领导人都穿唐装的时候,他说,哎呀,21世纪肯定是中国的世纪了,你看他们都穿什么衣服了。我说他们到菲律宾穿菲律宾的,到印度尼西亚穿印度尼西亚的,那21世纪是谁的世纪啊?现在连流行歌曲都大唱三国和中国话,像周杰伦啊,还有S.H.E.,是不是意味着中国文化正在或即将统帅全球?反过来说,是不是说明中国人面临着信心危机,需要借古人以服天下?用不着这么小题大做,不就是唱唱歌、穿穿衣服嘛!既不意味着中华民族文化的伟大复兴,也不意味着中国文化走向衰亡。
于丹其实我很认同易老师这种心态,我把这种心态叫做“不较劲心态”,我觉得今天我们这个社会有很多东西过于较劲,但是较劲之后,就会适得其反。有个词叫“局限”,什么叫局限,有局才有限。我们老是人为地做一个很小的局,然后为其所限,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其实在个人生活中,我更喜欢庄子,我觉得我们不要过分地攻伐异端,不要过分地把一种庄严肃穆的东西变成我们的主旋律。“无为而治”,有时候可以从无为达到无不为。我觉得一个人生命的成长,不能揠苗助长,要尊重人的性情;文化形态的局面也不要刻意去修建,一定要用什么去打败什么,用什么去取代什么,就以一种审美的方式去看待,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其实周杰伦的歌我非常喜欢,从最早的时候我就喜欢。周杰伦的歌我都很熟悉,大家可以看到2006年的乐坛,那是一个网络音乐的天下,专业歌手里面只有第一没有第二。销量最好的就是周杰伦的《依然范特西》,在这张碟里面,就收了很多很中国风的曲子,比如说大家很熟悉的《jú花台》,整个他的造型,他的词,包括前面的《东风破》、《发如雪》,方文山整个的创作,我觉得都是很中国意象的。但这种中国意象是非常时尚、非常前沿的。它其实是完成了对中国诗词意象的解构,而不是结构。我们去写格律诗的时候,是从一个平仄格局里面去一点一点地完成七宝楼台的堆砌,但在周杰伦的歌里面,在方文山的词里面,是做了一种情趣的解构,最后总会放上一点点中国音乐的造型元素。
我喜欢的中国文化是什么呢?就比如现在的时装设计,它可能会设计得非常时尚,但里面有一点点中国元素在,有一点元素,中国文化就被启动了。文化可以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成长,不一定非要端着面孔庄严肃穆地出来亮相,说我一定要在意识形态主流的位置上被大家尊重。非得要“罢黜百家、独尊一种”之后它才是健康的吗?真正的健康就是被孩子们喜欢。比周杰伦还年轻的乐队——南拳妈妈在《牡丹江》里唱道:“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这句多深刻呀,是吧?其实这就是中国文化。
我们都是性情中人(1)
于丹这种“不较劲心态”不仅体现在文化上,它更应该是个人的一种人格修养,也就是说,要顺从人性,顺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像我和易老师,我们都是性情中人。性情比学问重要得多。当然易老师学问比我好得多,这句话不是谦虚,认认真真。我跟易老师私下是好朋友,我们没有觉得高山仰止,我尊重易老师的人生经历,他比我多了一种东西,就是他生命中比我多一种苦难,他经历过磨砺,我是从校园到校园的这么一个成长过程,他有苦难。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知识固然重要,比知识更重要的是经验,比经验更重要的是悟性。
其实在生命成长的过程中,一个人应该有他的生命激情,有他永不衰竭的理想主义,有他的职责承担,这些东西比读经典更重要,因为读得久不一定意味着读得深。所以我说生命的“觉悟”,“觉”是一个瞬间,听别人讲看书的体会,都能怦然心动、醍醐灌顶;但“悟”是一个过程,终其一生。所以我觉得一个人的悟性最重要。
性情中人做的事就是兴之所至,有兴致的时候做一件你觉得快乐的事。快乐的事不计功利,但是它往往能融进生命。孔子那时候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之学”是为生命快乐的学问,“为人之学”是为了写文章、评职称的学问。我们今天是“为人之学”太多,老是在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做合适,这是一种用脑子的生活。其实要是我说,忘记技巧,用心生活,简简单单,兴之所至,生命放达。那最后活的这个境界是什么,读书就读出陶渊明那种“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人生一大乐事就是,任情挥洒,无往不至。
易中天我完全赞同于丹的话,但是我们俩的话仅供参考。为什么呢?因为“为人之学”还是必须要有的,那么多人要评职称、要考试、要弄文凭、要找工作,你不能说不要他做呀。所以我还是说,君子独善其身,小人自得其乐。
像我这样一个“真小人”,我就特别能自得其乐,做一点我喜欢、我能做的事而已。阅读经典就是一件兴之所至的事情。什么时候想读什么时候读,从你想读的那天开始。家长不要qiáng迫孩子去读,如果你作为一个母亲或父亲感觉不gān点什么就没有尽责的话,那我给你一个建议,从怀孕那天开始读,准爸爸在准妈妈耳朵旁边读《论语》好了呀。我教育孩子很简单,从他自己想读的那天开始。
于丹经常有人问我怎么看待现在的“于丹热”,我觉得我同样以一种谦逊的态度来对待。讲《论语》本来就是我率性为之的东西,就是本着我的快乐和真诚做的事情,它在客观上可能造成了另外一种效果,但是没有必要说一开始非要刻意怎么样。
21世纪对我们来讲是多元价值并存,从物质层面到jīng神层面,都出现了各种变化、挣扎,乃至断层,我们经历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就说和谐,与其说现在有和谐的氛围,不如说人心中都在呼唤和谐。那么和谐是什么?《论语》里面为什么讲“和而不同”?因为这种状态很好,就是一方面鼓励多元,“不同”就是每一个人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君子和而不同”,就是你要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独立的见地、独立的禀赋;但是需要大家来共同做事的时候,需要观点来协调的时候,也能“和”到一起。五味调和才是天下美馔,五彩调和才是天下景观,五音调和才是至美音乐,没有哪一种东西是单一的,它必须是在坚持不同之后的一种和谐。
当我们真正进入社会之后,当我们被一个角色所规范,当我们追求一个名誉的时候,我们已经被束缚了。这个过程中,没有别人可以解放自己,只有自己解救自己的心,释放自己的魂,做到漠然无魂,一切一切已经自自然然了,到这样的时候,天下的芸芸万物,会各复其根的,因为人不再娇情了,人不再qiáng制了,去掉了所有的qiáng制,这个世界会是一副葱茏的面貌。其实我们今天繁华的物质世界,不是不够美好,而是这种美好有了太多人为的痕迹和社会化的标准,也就是说,我们能够贴近自然的地方,已经太少了。如果万物可以各复其根的话,那么天地之间“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自由生长,你不必去窥明它其中的道理,不必去追问,不必去计较,世界真正的和谐其实就在这样一些杂乱丛生之中,让各种生命自然蓬勃,于是构成了天地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