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躺在chuáng上或沙发上,便是最佳方式之一。书的选择,也多半是哪本好看挑哪本,哪本好玩读哪本,很少有人会哪本有用看哪本的。
所以,不光是武侠小说,所有的小说,也都“就是个好玩,休闲”,只不过武侠小说特别明显而已。你想,读武侠小说有什么用呢?当真读完以后去行侠仗义或参加革命不成?那是严家炎他们扯的淡,没人当真。有点文学史常识就知道,小说原本起源于讲唱文学。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就是讲唱文学。那么,哥们爷们到茶馆里去听说书,是为了什么呢?莫非是去听党课,或者攻读博士学位?当然不是。他们就是去休闲的。这道理谁都明白,焦先生想必也不例外。
事实上文学三大样式(小说、散文、诗)当中,小说也是最具有休闲性的。
读诗读散文,虽然也要有闲,或可以休闲,但当真要解闷,还得读小说。不信你到火车上去看,有几个人捧着一本诗集坐在那里读的?没几个吧?古人倒是曾经以读诗读散文为休闲,但那或者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小说,或者是因为需要有另一种休闲方式,就像现在人们既看电影电视,又唱卡拉OK一样(事实上唐诗宋词
就是由青楼女子在当时的“歌舞厅”、“夜总会”里唱的)。饶这么着,也还要读传奇,读志怪,因为小说最好玩。我们实在应该理直气壮地宣布:小说,就是这么个东西,也就该这么读。
然而小说又最具有现实性。小说,无论以何种面目出现,写的是武侠还是神魔,都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小说中的人物,其实也都是社会生活中的人。实际上人们之所以要看小说,就像他们要看戏一样,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社会生活的好奇心,想看看自己的“邻居”是怎么过日子的。小说家做的,就是这样一项工作,即把自己对社会生活的体验、感受和看法,编成故事讲给大家听。这和小说的休闲功能并不矛盾。人们在拉家常说闲话时,不也张家长李家短的么?说白了,小说就是用反映社会生活的方式来休闲。但这样一来,小说在实际上所起到的作用,便又不止于休闲了。因为尽管人们读小说的初衷,原本不过是放松放松,消遣消遣,但当真读进去以后,就没准会读出别的东西来。比方说,吸取生活的教训啦,引发人生的感慨啦,或者“才子见缠绵,革命家见排满”之类,这也不奇怪。因为小说要真能休闲,就必须好看。也就是说,要“引人人胜”。什么东西最能引人人胜呢?说到底,还是社会生活,是社会生活中最能见出人性内在矛盾冲突的那些人物和事件。小说家就是拿这些东西来说事的。优秀的小说就像面镜子,既能反映生活,又能dòng见灵魂。而且,由于它是小说而不是论文,还必须是感性具体、生动、鲜活的。这就无形中树立了榜样或提供了经验。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唯其如此,小说才成了“生活的教科书”。所以,读小说读出别的东西来,纯属正常。这同样是小说的一种读法,没有什么对不对的问题。毛泽东《从红楼梦》里看出了阶级斗争,你能说不对?至于他老人家读《水浒传》,得出“好就好在投降”的结论,在我看来就不仅是“对”,而且是高明透彻jīng辟之极(这个问题我将专书另论)总之,一部作品一面世,就不仅仅属于作者,也属读者了。读者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读法去阅读,读出什么是什么。如果他是个批评家,他还可以根据自己读出的东西去发表评论‘萨孟武先生谈《水浒传》和《红楼梦》就是这样做的,我淡《中国制造》和《水浒传》也是这样做的。
那么,“像大学教授们那样深究其他”,怎么就“纯粹扯淡”呢?
关键就在于“深究其他”的那个“其他”,究竟是什么。我从来就没有反对过“大学教授们”(也包括其他人)从武侠小说(或其他小说)中读出别的东西来。但你必须承认那毕竟是“别的东西”,当你读出那“别的东西”并据此发表议论时,我就已经不是本来意义上的“小说读者”了。事实上,当毛泽东从《红楼梦》里看出了阶级斗争时,他不是文学家,而是政治家;当萨孟武先生从《水浒传》里看出了中国古代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问题时,他也不是文学家,而是历史学家。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或并不只是把《红楼梦》和《水浒传》当小说看,谈的也不是文学问题。他们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用《红楼梦》和《水浒传》
提供的材料进行政治思考和学术研究。至于在下,虽不敢和伟人、前辈相提并论,但态度和方法却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当我写《人在官场》和《替宋江拿个主意》
时,也没有把(中国制造》和《水浒传》只当小说看。我在《人在官场》一文的开头说得很清楚,我是要把周梅森《的中国制造》“当做一个真实的案例,来讨论一些现实的话题”。换言之,我们都把这些小说派了别的用场”。
一件东西可以两用,甚至多用,也是完全正常的。但不能据此便认为一个事物有许多本质。任何一个事物的功能,都有“本来意义的”和“非本来意义的”。
这就要看发明的初衷,以及通常的用法。比如斧头,原本是用来劈柴和做木工的。
有人硬要拿来杀人,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你能据此就说斧头不是劳动工具而是杀人凶器,应该像管制枪支一样管起来么?同样,武侠小说原本不过“就是个好玩,休闲”。你也不能因为有人读了以后去投奔革命,就说它有“培养革命者”的功能。不清不楚到了这个份上,不是扯淡是什么?
现在我们清楚了。一件文学作品,可以同时具有文学的功能和非文学的功能。
对它的批评,也可以有文学的和非文学的两种。你可以对文学作品进行非文学的批评,但不能因为你的批评对象是文学的,就说你的批评也是文学的,更不能因此就说你看出的那些“别的东西”就是文学的本质。比方说,你从金庸的小说里看出了“爱国主义”,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公然以文学家或文艺理论家的身份宣称武侠小说具有培养爱国主义jīng神的本质功能,还要把这当做文艺理论来讲,我就要说你“纯粹扯淡”。
所以,不是当不当真的问题,而是怎样当真的问题。这个问题,一般读者并不需要搞清楚。一般读者(包括非文艺理论专业的大学教授)当真也好,不当真也好,看出什么也好,看不出什么也好,都不算“缺心眼儿”。但像严家炎先生那样的“大学教授”们,却不能不搞搞清楚,因为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他们要是也搞不清楚,或故意不搞清楚,那就是尸位素餐、或不讲职业道德,也就怨不得我笔下无情了。
历史能帮我们看清现实
——答《新书报》记者杨稀贵问
问:易先生,最近读到您的畅销书《品人录》。这是一本谈历史的书。但据我所知,您并不是学历史的,那么请问,您为什么会对历史产生这么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