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尊重自己的劳动,不敢直面自己的思想,不敢表露真愤慨、真痛心、真痛恨,好像随时准备以我是胡说八道、不可当真之类说辞推卸自己的思想责任,好像一旁说说风凉话,玩一玩“二月艺术”。你说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如果说不是为日后随时准备抵赖翻供留下余地,那就是冒充狂人,装滑头相,不然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胡思乱想”呢?事实上我们心智正常,我们心智超常,我们心智优异,而竟自居“胡思乱想”、“胡说八道”,那就是自诬。自贬不好,自诬不好,君子就该法相庄严,决无戏言,敢说敢当,刑加于身,针扎于眼,泰山崩于前,而愿负责任的脸色目光心志不稍变。
接下去谈其他几部分的名称问题:“惹是生非”下面,有《亮出你的观点或者空空dàngdàng》、《严家炎犯了什么错误》、《章培恒惹了什么麻烦》等,眼光都挺毒,不啻给当事人开个天窗,怎么能叫“惹是生非”?如果这些思想也惹出是非,只能说明当事人是自痴。可是这些人不是白痴,以为这些人是白痴,会找麻烦,这是小看人。这些文字写得都很纯正,自称它们是“惹是生非”,乃是自贬为长舌妇的技痒,殊不可取。“闲言碎语”也一样,比如《给城市做一张“文化名片”
——答<光明日报>记者单三娅女士问》等,谈论的都是很重大的问题,一点不“闲”,一点不“碎”。对于易中天先生的城市地缘决定论,我想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做些补充。人们通常说上海人小气,极端的例证是上班把水龙头开到滴答的程度,下班就是盆免费的自来水,这事北京人gān不来。这事上海有没有?肯定有,但是要看是谁家。当年孔祥熙家也是上海人,孔家gān不gān这事?连拣烂菜叶子为生的北京人都不屑于gān这事?未必。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搞城市地缘一元论,还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来得有力呢。
“人在官场”部分是以周梅森的小说《中国制造》为文本写的十五篇七十页篇幅的随笔。十五篇感慨文字都可圈可点,而以《称谓与关系》目光最独到。周氏这本小说(说报告文学也差不多)我看过,当时没有发现《中国制造》里称谓原来还可以这么讲究。易氏十五文可谓将《中国制造》里的东西网罗俱尽,却把秃子头上的虮子忽略了这颗大虮子就是为什么周梅森氏将他的大作叫做《中国制造》。这是一个反腐败的故事,与工业产品上的钢戳漆印“中国制造”八竿子打不着。我在读这部作品时,写过一篇短文叫《<中国制造>造什么?》。我的回答是造的是有中国特色的腐败——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货色。“中国制造”之为名,究系何意,借此文顺便就教于周梅森氏和易中天氏。
下面该谈“你好,伟哥”这部分了。这部分的副题是“当代社会生活和当代中国文学”,下面分“时代”、“生活”、“社会”、“文学”、“金庸”、“王朔”、“余秋雨”、“又见英雄”数节。显然,把金庸、王朔和余秋雨归人“伟哥”是其滑稽趣味所在。新闻学有言,一个记者,一个编辑,在标题上没有显出水平就是没水平。“余秋雨”小节下的《苦旅还是甜旅》、《山居还是市居》问得独家,有这么好的标题,正文之锐利自不在话下,中天先生的水准没得说。
最后,总体上谈两个问题。一是关于武侠小说,易中天的看法是就是个好玩,休闲,像大学教授们那样深究其他,纯粹扯淡。可是中天先生对《中国制造》和《水浒传》的人物情节jīng心琢磨,专题研究,连篇累牍,却是为何?凭什么《中国制造》和《水浒传》就可以如此当真,而谁当真了武侠小说好像就是缺心眼儿?
这个我不明白。二,我只在《文汇报?笔会》上拜读过中天先生的文章,新近出版的“随笔体学术著作”四本《闲话中国人》、《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读城记》
和《品人录》没见过,据中天先生自言,很畅销。中天先生引述王朔,说作家就是一奶牛,迟早有挤完那一天。对此我曾拜读过的《文汇报?笔会》上的文章和《你好,伟哥》,觉得易氏奶挤得也差不多了,该喘口气上上奶了。此书后记中说:《人在官场》和《你好,伟哥》则专为本书而写。”在我看来,这两篇专写,思想含量最低。我在杨澜热卖《凭海临风》时提过一个醒:出书一定得把住滑,好出就萝卜快了不洗泥,一本书一本书发行量和口碑成等差数列,那不是出书,那是找死,那是自绝于读者,出版商好比yín邪的dàng妇,恨不得这次合作完事儿以后下八辈子让你返不过苗儿来。男人要当心,体力透支不可太过;著作者要当心,声誉透支不可太过。
附录二
我们怎样读小说,我们怎样做批评
——再答焦国标先生
我和焦国标先生素不相识,至今尚未谋面。他批评我的文章,是在《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上看到的,我与该报编辑部素无瓜葛,报纸也是我自费定阅的,回应文章则是写好以后,按照报上公布的电子邮件地址发过去的。但我对“伊妹儿”这玩艺,向来不怎么放心,总觉得不如电话里直接应答来得实在。事实上我给《书摘》主编彭程先生发的伊妹儿,就有好几次没收到;发给云南人民出版社周非女士的,也一直收不到。所以稿件发出之后,便又按照报上公布的电话号码、冒昧地给同样是素不相识的该版编辑李虹挂了一个电话。承蒙李虹君大度,告诉我那篇文章其实删去了许多;又承蒙焦国标先生也同样大度,在接到李虹的电话之后,慨然地将原稿全文用伊妹儿发来,使我得识庐山全貌。而且,又慨然同意将原稿全文收入本书(电话里说的,并无授权书)。既然如此,则原先没有机会公开作答的问题,也想在这里再说说。
再说的原因倒不是要纠缠是非,或争个输赢,而是因为实在有话要说、可说,也值得说。焦先生问:“关于武侠小说,易中天的看法是就是个好玩,休闲,像大学教授们那样深究其他,纯粹扯淡。可是中天先生对《中国制造》和《水浒传》
的人物情节jīng心琢磨,专题研究,连篇累牍,却是为何?凭什么《中国制造》和《水浒传》就可以如此当真,而谁当真了武侠小说好像就是缺心眼儿?这个我不明白。”我以为,这其实牵涉到个不可不讨论的理论问题,那就是:我们怎样读小说,我们怎样做批评。
我历来认为,读小说和做批评是两回事。小说是什么?我的定义是:小说就是可以躺在chuáng上看着玩的东西。一本书,如果非得正襟危坐地“刻苦攻读”,头悬梁锥刺股的,那就决不是小说。小说首先是一种“闲书”,是供人打发时日,消遣光yīn,看着玩的。人生难免无聊,也难得无聊。无聊才读书。但无聊之时,又只能读“闲书”。小说即其中一种。除以此为攻作(比如做文学研究或文学批评)者外,一般人读小说,总多半在下班之后,正业之余,闲暇之日,旅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