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抬头看见我时浅浅地一笑,我回报她的也是浅浅一笑。我们笑得特别有礼貌,根本就不像是在同一张chuáng上睡过几年的男女。
礼貌的浅笑之后是别扭,别扭之后是短暂的沉默,原本相gān的人,沦落成特别不自然的人,就那么隔着两米的距离双双失语了。
“霜儿哪去了?”我问。我是男人,打破僵局的任务必须由我来完成。
“刚才还在这,这会儿不知跑哪去了,可能又上楼了吧。”金子说得很是温柔,这份温柔曾经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但此时,我感觉到这份温柔更多的只是一种礼节。
“大家都说你变化挺大的,像换了个人似的。”金子又说。
“没那么大的变化吧,我感觉我还是以前的我,只是年龄变了,呵呵,老了许多……”我明白金子口中的大家是指她的家人,我问,“你怎么样,找到工作了没?”
“没有。”金子说,“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很难找。”
“哦,找不到也没事,如果钱不够花你就直说,我每次多给你们寄点。”我说。说这话时,我感觉很平静,没有爱恨情仇或是情意绵绵,这不符合我的年龄与心智。
“够用了,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听说你们又在城里买了房子,少不了要花很多钱的。”金子说。
我正要回金子的话时,霜儿突然跑到我们跟前说:“爸爸妈妈,阿姨喊你们上楼吃饭了。”说完,霜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金子朝楼道走去。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的话,那一刻,我们就是完整的一家子。
第六十章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那顿饭我吃得很难受,压抑得不行。吃嘛吃不下,走又不能走,还得满脸堆笑,当自己很开心,很快乐,很愿意。
席间,觥筹jiāo错、推杯把盏,你来我往,亲如一家。那场景,你们也多次经历过,我不描述,你们心里也很清楚。亲归亲,但我还是难受,还是压抑。
我挨个喝,全桌的人喝得只剩下宝qiáng一个了,我没打算举杯敬他。敬他太假,假得让我自己都想吐。但这一切逃不过银子的目光,也可能是银子特别注意我与宝qiáng之间的酒,因为,这次请我过来喝酒有一半也是为了缓和宝qiáng与我之间的矛盾。
银子说:“宝qiáng与大勇得喝几杯。”
宝qiáng没接话,我也没接话。
银子又说:“你们是怎么了,举杯举杯,喝!”
宝qiáng借着酒劲说了一句:“要喝你自己喝啊,gān吗bī着别人喝,我才不会与他喝!”
我一直闷着气,忍气吞声,宝qiáng这句话无疑是导火索。我原本就不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也没什么城府,所以我毫不客气地回了宝qiáng一句:“我就愿意同你喝?你能不能搞清楚了再说。”
宝qiáng心里肯定对我也一直窝着火,听我这么一说,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说:“你不就有几个钱么,臭烘烘的稀奇什么!全家人当你是个宝,老子一点都不稀罕你。”
既然宝qiáng都充我老子了,我觉得没必要再给宝qiáng留什么面子。这种人,给他留面子也是白白làng费我的涵养,反过来,他还会认为我好欺,像捏柿子似的一回回有事没事就捏捏我。我冲宝qiáng说:“我就是有钱,有本事你也挣几个钱让我看看呀,我就是瞧不起你,看扁你。”
我的话击中了宝qiáng的要害,重重地伤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所以,宝qiáng气得脸铁青,气呼呼地抄起酒瓶就要砸我。金子赶紧过来把我推出门去。
不欢而散,正合我意,解脱,回家!
身后传来宝qiáng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声……
走在街上,我突然想起了老五兄弟,我觉得自己应该去他家一趟。我转过身,掉头朝老五家走去。
老五母亲跟我说:“老五进去了。”
我问:“进哪去了?”
她说:“被抓到那种地方去了,判了一年半。”
老五有这么一天是我能想到的,也是老五能想到的,说是宿命也好,说是不归路也好,总之,年轻的老五还有机会,但愿这次给他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吧。作为兄弟,我能做的就是要了老五在劳改农场的地址,然后写几封信暖暖他的心,当是jīng神上支持一下。
另外,我给了老五母亲五百元钱,算是替兄弟孝敬的一点儿过年小礼。起初,老五的母亲死活不肯收,后来,我趁着酒劲说:“阿姨,你真不收我就当场撕掉这钱,当是送出去了。”老五的母亲这才肯把钱收下。
时代与年龄不同,这就是老一辈人的作风,远非贪小利的年轻人所能相提并论。
正月初四,母亲就嚷着要回乡下去,说城里能把好人憋出病来。看来,城里这套房子短时间内要成空房了,尽管我和小梅已经努力让母亲习惯城里的生活,但母亲对乡下的感情已根深蒂固,轻易改变不了。
既然母亲执意而行,那我们只能随她回到乡下去。我也想好了,利用回乡下的这几天时间,把修整父亲坟墓的事情落实下来,我想把这活承包给村里的砖匠去做。
我找到村支书福叔,了解一下给父亲修坟大概需要多少钱以及找什么人修适合。福叔让我贴张告示在村委会门口的墙上,让承包者自己报价,毛遂自荐然后面谈的方式稳妥些。
我听从福叔的建议,写了张告示贴了出来。前来揽活做的居然是吴某和她做砖瓦匠的丈夫。这个吴某就是一九九九年诬赖我打她的那女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这事挺有意思的,就像是电影中被jīng心安排的情节。
吴某说:“大勇,当年那事是婶不对,不该赖你头上。”
吴某老公也赔着不是。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我早忘了。”
我母亲给他们上了茶,然后我们就大概谈了谈细节上的事,包括价格与时间,这事就算谈妥了。我又当场付了五成定金,余款让他们完工后到我母亲这里来结账。
这边送吴某夫妇出门,那边我就去把那张告示撕掉了。
我给老五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让他好好配合农场gān部,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逮着减刑的机会就上,千万别在那种地方太讲义气,义气二字要看放在什么地方用,值不值得用。如果他或是他母亲缺钱都可以向我开口,兄弟之间没什么客气,不用内疚,如果真要内疚的话,出来后再还我这份人情是一样的。
那天,我正给老五写信时,绿叶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大勇哥,我要请你喝酒。”
我以为又像去年一样,是绿叶妈妈吴婶让绿叶来叫我们去她家吃饭,因此,我说:“不去,每年都白吃你们家的饭好意思不?”
绿叶哈哈笑了,说:“大勇哥,你想到哪去了,我说的是喜酒。”
我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绿叶与宗行义要结婚了。我问:“绿叶,我是在这边喝你喜酒还是去义乌喝你喜酒呢?”
绿叶笑嘻嘻地说:“两头都喝呀,我又不嫌你多送一次礼,反正你大勇哥现在有钱了,不在乎多送点给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