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丁是如此地心向异性,志在姐妹,常使我陪尽尴尬。
母亲又孕时,众人问他:“想要个小弟弟呢,还是小妹妹?”
“小姐姐!”回答得斩钉截铁。
“噢,那可是办不到喽!只能是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小妹妹!”回答得坚定不移。
“为啥呢?”
“妹妹是女孩儿!”君子坦dàngdàng。
“咳,瞧这孩子!长大了……”小人常戚戚。
院子里男孩、女孩各一群,此丁一经动步,便坚定地走进了女孩群中;且从不谋权营私,永远是追在女孩屁股后头甘做仆从。女孩们唱呀跳呀,有章有法地玩得快活,此丁东一头西一头地盲目冒汗,顾自开心。
而且这丁一,我看他像似生来有着luǒ露欲(这可是与那起程的仪式格格不入),很小的时候便有征兆。突出的一例,是在上小学前的一个冬天,大年初一,早晨起来母亲要给他里里外外都换上新衣。
“gān吗换新衣呢?”
“过年啦!”
“过年啦就怎么了?”
“过年啦大家都换新衣。”
母亲的解释近乎零,但那慈爱的音容永远让我感动,埋进记忆,成为喜庆将临的征兆。母亲的欢欣自然也感染着丁一,从未见他这么老实这么心甘情愿过:一边亲亲母亲的脸,一边任由母亲将其剥得一gān二净。可就在这时,就在旧衣剥尽新衣未着之际,只听得这厮一声尖叫,挣脱母亲,赤条条风也似的冲出门去。屋外大雪纷飞,这丁似横空出世,挥舞着双臂在雪中飞跑,跳动着两脚在雪地里大喊大笑,一时间如疯如癫,若喜若狂,随后——方向绝无偏差——一头冲进红红绿绿的异性群中。女孩们也都穿了新衣,爱惜地互相摸摸看看,见此丁一丝不挂地跳将出来,都站着看他,笑他,认为他肚皮下那朵萌芽真是俏妙,抑或滑稽。母亲追出门好不容易才捉他回来。此情此景令我深忧:这丁一之地莫不是暗藏了什么凶险,着了什么鬼魅吧?我就这么草草地驻进来,是否有失轻率?于此久居是否安妥?我隐隐感到,就怕将来的麻烦绝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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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可怕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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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对他早有警惕,也早有规劝。一些不良行为,一些见不得人的欲念,我都替他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此丁毕竟年幼,不可以不爱护他的前途。
或许这样的宽宥已经掺进了纵容吧,无形中助长着他的陋习。某年某月某日,丁一于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漂亮阿姨。小巷深深,阿姨走在前面,穿戴之脱俗,步态之优雅,顿使这厮昏眩眩而心向往之。于是乎可就由不得我了,这小子着了魔似的追着那阿姨走,阿姨走得快他也走快,阿姨走得慢他也走慢,自己好像也不大由得了自己了,那阿姨往哪儿去他也就只好往哪儿去。我说喂喂,咱这是gān吗去呀?他不理。我说等等,等等,你这是要上哪儿呀?他还是不理。我急了,喊他:孙子!你丫不回家啦?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就那么直眉瞪眼、不吭不哈地一直跟在那阿姨身后。最后走到一座院门前。阿姨开锁,推门,侧身,这才发现屁股后头站着个愣头愣脑的孩子。
“你找谁?”
丁一摇头。
“你认识我?”
丁一还是摇头。
“你家住哪儿?”
丁一怯然撤步。
阿姨笑笑,关上门不见了。
望着那扇幽然神秘的院门再站一会儿,环顾四周,这厮才有些慌了:我KAO,这是哪儿呀?/?我说:鬼知道是哪儿,这下看咱怎么回家吧!只好凭着印象,摸索着往家走。一路上我说他:整天都想什么呢你?他不回嘴,像是羞愧,又像是兴奋。我说:你才多大呀,就这么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将来不给咱惹出点儿什么事来那才怪呢!他不回嘴,像是抱歉,又像是满足。走累了,在一条路口上坐下歇歇,那丁仍旧愣愣地出神儿。嗨嗨,想啥呢你?你觉不觉得,这阿姨,她从前就是阿秋吗?从前你认识她?或者,未来的阿秋,就是她这样?……
唉唉,这厮绝对不乏想像力。
还有一回,在别人家翻看一本杂志,其间插了一页彩照:碧波dàng漾的池岸上一个婀娜健美的泳装女子!呜呼,这厮一见,再告惊呆,心说世上怎会有恁多美妙女子?于是乎翻呀看呀,只差把眼珠子掉在上面了。然后问人家这杂志是哪儿买的,然后他转身就去街上买来一本。至此还算正常,我什么也没说他。可其乖张之甚还在后头哪!买回那书,翻至那页,颠来倒去地看了整整一下午,你猜怎的?赞叹之余又不满足:真个是美玉微瑕,这女子的面容似乎还不够漂亮。左思右想,心生一计,急冲冲又找出一份画报,剪下一个影星的笑面拼贴上去。这下可以满意了吧?然而,不过,但是,这泳衣的面积是否还嫌大了些个?便又找来油彩和画笔,一笔笔把那泳衣缩小,缩小……咳,不如gān脆全都涂成肉色的吧。而后直腰,舒气,眯起眼睛看看,退后几步瞧瞧……我忽醒悟:丁一,你啥意思!那厮一惊,才觉羞耻,赶忙把杂志合上。合上就行啦?那咋办?还不赶紧烧了去!
诸如这样的事,诸如这类思绪或勾当还有很多,我都帮他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并且私下里我也常劝导他:这样的心愿倒也并不为过,只是你要明白你还太小,还没到时候。爱情哪里是这么简单?我们早已不在伊甸,我们离开那儿已经很久,你还记得吗——离开时为啥要有那遮蔽的仪式?是呀,你还不是太懂,还不能想得很清楚,所以嘛,你要忍耐,要谨慎,轻举妄动会给咱惹来什么麻烦是你这样的年龄想都想不到的……
教育和说服自然是必要,还有启发,还有警告,甚至要严厉,不可姑息。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能啊,本能这东西总被低估。果然果然,这丁一终没有让我的担心白费!就在我驻进他的某一个chūn天,这厮终于闹出了丑事,闹得四邻皆知,沸沸扬扬,以至于我再想帮他瞒都瞒不住了。什么事?什么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着实有的可说哪!简而言之,就在那一年,东风骤起chūn光乍泄之时,此丁以其大不谨慎之行径,为我们赢得了一个可怕的称号:流氓。或曰: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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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残忍的chūn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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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称号,丁一的chūn天变得残忍,好端端的忽然就充满烦恼。就好比chūn光明媚,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这丁一之地忽然天低云暗,飞沙走石——冷言冷语如沙尘bào般聚集在我们头顶,飘洒在我们周围。走到哪儿,哪儿就有那称号隐约作响,“嘶嘶嗡嗡”如蚊如蝇,随之人群中便有冷淡的面孔浮出,便有鄙夷的目光闪动,便有熟悉的身影掉转。chūn风残忍,凛冽bī人,“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那时节,丁一把头缩进衣领,踽踽独行,步履哀慌,直想就这么走吧走吧走吧也许能走出这个人间,走出这个世界!我呢,我也想过,是否趁早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