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27)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去见谁?”

  “京号戴掌柜。”

  “戴掌柜有高见?”

  “他驻京多少年了,对京师朝野了如指掌,我们去听他说说,看大局还有救没救。以前,见戴老帮不易,现在避乱在家,正好可以从容一聚。”

  六爷当然听说过戴老帮,知道是能gān的掌柜,但从未见过。以前,他也不想见这些掌柜,能gān的掌柜,也无非会做生意吧。现在,遇了这样的局面,见见这位京号老帮,也许真能知道京城何以会丢失?

  5

  戴膺家在城东南的杨邑镇,离康庄也不过一二十里路。何老爷当年在京号做副帮的时候,戴

  膺就是老帮了,所以何老爷对戴家是不生疏的。他陪了六爷去拜访戴老帮时,也就没有劳动别人,套了车,便直奔杨邑了。

  此去一路,也是旱象扑面来。年轻的六爷,对旱象似乎也没有太深的感触,他只是觉得秋阳依然炎热,田园之间也似当今时局,弥漫了疑虑和不慡。何老爷算落魄已久,所以对田间旱象还是深感刺眼惊心。

  他指点着满目的旱象,不断说:“今年流年不利,遇了这样的大旱,又出了这样的大乱,真是应了闰八月的凶兆。”

  六爷就说:“今年还有一个不一般。”

  何老爷问:“除了大旱、大乱、闰八月,今年还有什么不一般?”

  六爷说:“我不便说。”

  何老爷忙叫道:“大野地的,有什么不敢说!”

  六爷还是说:“不便说。”

  何老爷眼一瞪,说:“怕什么,说吧!”

  六爷才说:“何老爷怎样就忘了?今年为何加恩科?”

  何老爷一听,连连叫道:“是了,是了,这样一件事,我怎么就忘了?今年是当今皇上的三旬寿辰!”

  “皇上三十寿辰,竟遇了大旱、大乱、闰八月,这么不吉利?我说呢,好不容易加了一个恩科,却招惹来这么大的祸害。”

  “叫我看,这不是皇上招惹来的,倒像是上天的一种报应!”

  “报应什么?”

  “报应那些欺负皇上的人呀!”

  “何老爷是说洋人?”

  “什么洋人!上天报应的,是几十年骑在皇上头上不肯下来的那个女人。”

  六爷吃了一惊:“何老爷是说西太后?”

  见六爷这样吃惊,何老爷笑了:“咱们是在野地里说闲话,放肆些怕什么!”

  六爷就说:“我倒不怕,你可是朝廷拔出来的正经举人老爷!”

  “我早就不想顶这个举人了。大清给这个女人祸害到今天这步天地,六爷你还考她那个举人进士做甚?她考你们,出的题目都是如何忠君报国,可她自家倒天天在那里欺君误国!戊戌年,皇上要变法图qiáng,她大不高兴,居然将皇上软禁了。读遍圣贤书,也没教你这样欺负君王吧?她能耐大,连皇上都敢欺负,怎么惹不起洋人?弃都逃难,她算是把国朝的体面都丢尽了!历朝亡国之君,也不过如此。”

  “何老爷,你小声点吧。”

  “我正盼他们定我一个忤逆之罪,摘了我这举人帽子呢。”

  “定你一个忤逆罪,只怕连首级也一道摘去了。”

  “摘去就摘去,只是眼下他们可顾不上摘。六爷,今日局面,我们西帮先人早就看透了:朝野上下,官场士林,真照了儒家圣贤大义立身处世的,本也没有几人。官场士林中人,谁不是拿圣贤大义去谋一己私利?既图谋利,何不来商场打自家的天下?”

  何老爷越说越上劲,六爷只好不去惹他。虽说在野地里,毕竟也说得太出格。只是,冷眼看当今局面,也真有亡国迹象。国之将亡,你弃儒入商,就可有作为了?天下不兴,谁又能功德圆满?

  何老爷此番带他去见戴掌柜,难道还是劝他弃儒入商?

  戴宅自然不能与康家府第相比,但它的高贵气派还是叫六爷大吃一惊。尤其戴宅于阔绰中,似乎飘散着一种灵秀之气,这更令六爷意外。

  毕竟是驻京多年的掌柜。

  他们到达时,戴老帮正在后园伺弄jú花。一说是东家六爷来了,何老爷又不是生客,管家就慌忙将他们让进来,一面派人去请戴掌柜。

  说话间,戴老帮已经快步跑出来。他依然还有些消瘦,特别是回晋一路给晒黑的脸面,依然如故。但戴老帮的jīng神已经好得多了。他一出来,就殷勤异常地说:“不知道二位稀客要来,你们看,我连泥手都没来得及洗,实在是不恭了。”

  六爷忙施礼说:“我们不速而至,想戴掌柜不会介意。”

  戴老帮忙说:“我早想见见六爷了,今日幸会,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也是沾了何老爷的光吧?”

  何老爷说:“我们是来沾戴掌柜的光!”

  戴掌柜就说:“我刚从京城逃难回来,晦气尚未散尽,有什么光可沾?”

  何老爷说:“六爷正是想听你说说京都沦陷的故事。”

  戴掌柜说:“头一回招待六爷,就说这样晦气的话,哪成!走,先去后头园子里,看看我的几盆jú花。”

  何老爷有些不想去,但戴膺并不大管他,只招呼了六爷往园子里走。

  戴家的园子不算太大,可铺陈别致,气韵灵动。尤其园中那个水池,很随意地缩成一个葫芦形;在中间细腰处架了一道小桥,桥为木桥,也甚为随意,一点没有那种jīng雕细琢的匠气。

  池边一座假山,也很简约,真像移来一截浑然天成的山岩。只有假山边的一处六角凉亭,是极其jīng美的,为全园点睛处。 虽为大旱年景,园中却没有太重的颓象,花木扶疏,绿荫依依。

  六爷不禁感叹道:“戴掌柜的园子,这么品位不俗!是请江南名匠营造的吧?”

  戴膺快意地笑了:“我们哪像东家,能请得起江南名匠?不过是自家一处废园,随便点缀了点缀,遮去荒凉就是了。”

  何老爷说:“戴掌柜在京城常出入官宦府第,名园也见得多了。自家的园子,还能堆砌得太俗了?”

  戴膺说:“何老爷,我可不是仿京中名园。那些园子极尽奢华,想仿也仿不起的。我这是反其道行之,一味简洁随意。园子本也是消闲的地界,太奢华了,反被奢华围困其间,哪还消闲得了?再说,在乡间堆一处华丽的园子,家里什么也别做了,就日夜防贼吧!”

  六爷说:“我看戴掌柜的园子,没有一点商家气,也无一点官宦气,所以才喜欢。”

  戴掌柜又快意地笑了:“六爷真会说话,不说寒酸,倒说没有官气、商气。我领情了!六爷,何老爷,你们看我这几盆jú花有无官气商气?”

  六爷看时,哪是几盆,是洋洋一片!其间,有少数已破蕾怒放,只是huáng、红、紫一类艳色的不多,惟白色的成为主调。

  戴膺指点着说:“花竹中,我只喜欢jú花。但长年驻京理商,实在也无暇伺jú,只是由京下班回来歇假时,略过过瘾罢。今年后半年,本也轮我回来歇假,他们就预先从贯家堡订了些jú花。我不在,家里也无人喜爱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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