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chūn煊在西安当然听说了此事,所以一到山西任上,就将这位擅长议和的沈敦和,聘请到自己麾下。
进入辛丑年,也即光绪二十七年,原东西洋八国又加比、西、荷三国,共十一国联军,与清廷本已就十二款和约大纲草签画押,除京津直隶外,洋军也陆续从各地撤离。惟独围攻山西的德法军队,不肯后撤。德军统帅瓦德西又是联军统帅,德法如此围晋不撤,清廷也不敢大意。去年洋军攻陷京津时,这位瓦德西还未来华,他是在秋天才赶来就任统帅的。虽出任统帅了,却没有多少侵华战功,所以攻打晋省,他的劲头挺大,想赶紧捞一些战功以服众。议和全权大臣李鸿章,屡屡与德法jiāo涉,都无结果。对方公使竟以“此系瓦帅军事机密”搪塞!
朝廷调集各地重兵守晋,仍不断有危急军情发生,太后甚感烦心。一怒之下,将锡良开缺,给岑chūn煊加封了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调来补任山西巡抚。所以岑chūn煊知道,尽快与德法洋军议和,解去山西之围,当是最能取悦太后的。聘来jīng通洋务的沈敦和,就是为成就这件事。
可仅凭jīng通洋务,就能退去德法重兵?想得也太天真。德法从东北两边围晋,已有数月之久
,尤其在边关山野度过了一个严冬,岂肯听几句美言好话,就罢兵而去?沈敦和在东口退敌,其实靠的是重贿。窜入那里的小股洋寇,经数日抢掠,本来已经盆盈钵满,再得重贿,当然容易劝走。现在是大军压境,如何行贿?
沈敦和几经jiāo涉,也许之以重利,围攻晋省东天门的德军一直无回应,只有法军发来一纸照会:晋省守军全行退入山西境内,才可议和。
法军为何提出这种要求?原来山西与直隶jiāo界的东天门,是由故关、旧关、娘子关几处险要关隘组成。虽有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利,可这几处关隘都在地势峻拔的石山巅,驻扎不了大队兵马,又乏水源。所以,镇守东天门的大同总兵刘光才,就将大队兵马分散驻扎到东天门内外的山谷之间、近河之地。关隘之上筑了重力pào位,山谷间布满大队援兵和后勤粮弹,互为依托,使关防坚不可破。驻在关隘以外的营地,多属直隶所辖的井陉地界。久踞获鹿、井陉的德法洋军,每每攻关,都被遍布山谷的晋军所阻。现在,法军要求晋军退入晋境,实在是要断东天门的天险之威!
所以,马军门和刘总兵极力坚持:决不能答应法军要求。井陉也不属法土,何理命我军撤出?
可岑chūn煊为推动议和,奏请西安军机处后,竟同意刘部守军撤回晋境。只是要求在我军后退时,德法军队也同时后撤。
法军见我肯退,就发来新照会:法军本无意西进,现在与你方两军齐退,好像法方害怕你方华军,恐被西洋他国讥笑,所以万不能照办。你方驻军必须先行退出井陉,才可议和。否则,德法将合兵西进!
法军分明是得寸进尺,越发不讲理了。可岑chūn煊依然奏报军机处,言明为避免给洋军留下借口,还是同意我军先行撤退。军机处竟也批准。
刘总兵和马军门力阻不成,只好准备撤军。东天门晋境一侧,多为不宜驻兵的gān石山地,大部兵马须退至远离关隘的平定、盂县城关附近。这几乎等于将东天门拱手让出了。
就在刘总兵被迫张罗撤兵之际,法军五千人、德兵八千人,乘火车出京南下,紧急增援驻扎在获鹿、井陉的德法军力。洋寇意图已再明显不过:先诱bī我军后撤,尔后集重兵破关而入!
在京的议和大臣李鸿章,得知德法增兵西进,给岑chūn煊发来急电,告知正就此事与德法jiāo涉,但也难保洋军将领为邀功贪利,在我撤兵后,破关深入,进犯晋省。望作提防,不敢大意。
可岑chūn煊居然表示:即便洋军来犯,也不能再开战衅。为早日成就议和计,我败固贻误,我胜亦贻误。反正是不能与洋寇jiāo战!
马玉昆言及此,早已是怒火冲天:“今敌已破关,我军不战而溃,平定以下已是局面大乱,也未见岑抚台去赴死!”
三爷大胆问了一句:“即便败局难挽,也轮不到岑大人去赴死吧?”
马玉昆冷笑一声,说:“没人叫他赴死,是他夸了海口,要去赴死。他坚令刘总兵撤回东天门,我说刘部先行撤出容易,洋寇扑来追杀就难抵挡了。这位岑大人就慷慨许诺道:‘如真有此危情,煊惟有身赴敌营,与之论理。如其不听,煊甘愿继之以死,阻其开战!’今洋寇已破关而入,一路杀掠过来,也未见岑大人身赴敌营,以死阻战!”
曹培德忽然给马玉昆跪下,说:“晋省局面既已如此危急,我等平头草民的身家性命,祖业祖产,全系于马军门一身了!今能挽狂澜于即倒者,非马军门莫属……”
三爷也跟着跪下,说:“三晋父老都企盼马军门火速挥师东进,抗击洋寇!我们西帮也愿多捐军饷,助大人抗洋……”
马玉昆忙叫两位起来,说:“二位要这样,算是错看我了!我岂不想挥师迎敌?只是已有上谕在先,命本部移师直隶。及今也未接新旨,不能妄动。新近布兵于徐沟至祁县一线,属撤出晋省的路线。今暂停开拔,即为保晋。洋寇一旦进犯至此,我部以逸待劳,当会扑而歼之
!你们尽可放心,无须惊慌的。”
听马军门这样说,三爷和曹培德心里越发不安了:以逸待劳,扑而歼之,即便真如此,战事也还是在祁太平地界。战事起处,真不敢奢望还能保全什么! 三爷不由感叹一声说:“别地战事早平息了,洋寇何以这样与山西过不去?”
曹培德也叹道:“洋人痛恨毓贤,毓贤也早革职查办了,为何依然不肯与晋省议和?”
马玉昆笑笑,说:“二位最应该知道其中缘由的。”
三爷和马玉昆茫然相视,实在莫名所以,恳请马军门指点。
马玉昆说:“二位真是骑驴数驴!洋寇不肯放过晋省,还不是因为贵省是块肥肉?如你等这样的富商富室遍地,就是洗劫也油水大呀!攻入晋省,洗劫一过,再向朝廷追加赔款。晋省既是富省,追加的赔款会少吗?洋人不傻,他们围晋多半年,历尽艰辛,图什么?”
听马军门这样一说,三爷和曹培德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三爷茫然说:“洋人也知晋省之富?”
马玉昆说:“洋行洋商岂能不知你们西帮底细?再说,还有跟在洋寇后面的教民呢,他们什么不知!”
曹培德就说:“今幸有马军门镇守晋土,也是天不乱晋吧?”
马玉昆果然昂扬地说:“二位放心,有本帅兵马在,洋寇一旦深入晋中,便成瓮中之鳖矣!”
马军门说得这样慷慨激昂,也难释三爷和曹培德的惊慌:看来马军门依然要将祁太平一带作为抗洋的战场。胜负不说,战事是难免了。马部兵马不肯挥师东进,是有圣旨管着,凭三爷和曹培德的情面哪能说动?所以,他二人也只能极力恭维马军门一番,惊慌依旧,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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