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有就跟在后头,有几十步远。听到前头的暗号,也用暗号回应:停下来,歇一歇。
前头镖师们停下来,故意大声说笑。后头驮炭的马帮也陆续歇下来。喧嚣声开始在山间回dàng。
但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只好继续往前走。进入一个山谷后,依然平静无事,大家已经松了心,以为不会遭遇劫匪了。这么兴师动众,白跑一趟,也叫人扫兴。
前头的镖师正这样想呢,就突然听见一声鞭响。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极其清脆,并回dàng着,传往远处。他们立即意识到,这是劫匪放的洋枪。
劫匪终于出来了!
按事前昌有师傅的jiāo待,他们故作惊慌状,勒住牲口,欲调转头往回逃跑。跟着就又传来一声枪响,一位镖师赶紧佯装中弹,倒在路边。其他镖师马夫只顾吆喝牲口往回逃跑,更显得一片慌乱。又响了两枪,有一头驮镖的骡子,这次真中了弹,狂奔了几步,倒下来,镖师、马夫有三四人,也乘机躺倒在地,剩下的镖师马夫,逃跑了几步,未等劫匪再放枪,也陆续倒地趴下。
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些镖师的表演色彩也太明显了,洋枪才响了几声,就打倒了四个镖师、五六个马夫、一头骡子?从另一面说,他们也太英勇,竟敢在枪弹飞舞之下,从容做这种表演!但这番演出,在当时可收到了预期效果。
就在他们做这种表演的同时,跟在后头的马帮,也显出惊慌状,喝住牲口,匆忙将煤炭连同驮具一道卸下,只牵了马向后逃去。他们做出了马帮遇匪时应做的反应:丢弃货物,保马保人。
这边潘锡三一伙匪徒,见镖师、马夫都给放倒,驮着银镖的骡马也站住不跑了,跟在后头的驮炭汉们更仓皇四散,以为他们又一次劫镖成功,兴奋异常。谁还去管放了几枪,该打死几人?
他们从山坡隐蔽处,奋勇跃出,吼叫着冲了下来。只是,拢住驮银子的骡马,喜滋滋翻开驮具看时,里面装的怎么也是炭块?
劫匪们正在惊奇,已有数十人骑马冲过来,不用说,这是李昌有率众镖师拳手,冲杀过来。
刚才他们佯装惊慌,卸下驮具,正是为了骑马冲来。
与此同时,佯装倒地的几个镖师也跃身而起,持械斗匪。
结果是可以想见的,潘锡三一伙匪徒被悉数擒拿。镖师这边无论武艺、人数都占优势,又设了这样一个诱敌计谋,当然该拿下的。劫匪那边,的确也不怎么会舞弄洋枪,而且在冲下山时,早得意忘形,洋枪都就地撂下,只提了刀械一类跑下来。手中没有洋枪,他们哪是镖师对手!
成功擒匪后,凡押有银镖的,就继续往京师赶路。与李昌有同来的武师,有几位护着镖队,又往前送了一程,到获鹿。李昌有与其余武友,押了潘锡三一伙,返回东天门。
这次打扫镖道,活儿做得算漂亮,也就很快在江湖间传开。此后,西帮由晋省急调巨银接济京津,再未受阻。
4
但就在井陉镖道受阻这几天,京师银市竟因此又起惊涛。
本来,西帮票号在京师复业伊始,就陷入挤兑风cháo中。幸亏各号未十分慌乱,一面紧急由老号源源调巨银来,一面诚恳安抚客户,虽为守势吧,还算能守得住。尤其镖局押银一到,便悉数兑出,渐渐给了京市一点信心:西帮似有兑现实力,只是千里运银,快捷不了。
加上西帮的大小京号,不但全都复业,而且在挤兑风cháo中还没一家倒下。这也给京人多了信心:西帮真要倾家dàng产、砸锅卖铁,不负客户?
可此时京号老帮们都清楚,挤兑风cháo还没有一点衰颓的迹象!多少现银兑出去了,持票求兑者依然蜂拥而至。这么多银子,就是丢进江海中,也能听到不小的响声吧?丢进京市,真是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这次挤兑之迅猛、惨烈,京号老帮中的jīng明人物也不曾料到。
票号领袖日升昌、蔚字号,原还想在这次危局中出彩,但撑到此时,也心里没底了。京师的银市到底水有多深?张罗了一百多年金融生意,现在竟吃不准了?这不能不叫人害怕。经历这一年浩劫,京城银市是枯竭见底了,但眼下市面也还未见复苏,生意也不大好做,放那么多银子进去,也流通不起来吧?
挤兑风cháo中,最见声势的,果然还是小额银票。金额虽小,持票者却甚众,天天来堵门的,大多是求兑小票的。票号本来也不大做小额金融生意,哪能料到平时为了方便官场,随手开出的这种临时便条,竟掀起如此惊涛!小票,小票,西帮历年在京师发出多少小票,真是谁也说不清楚。但各号已有约定,对小票一定要优先兑付,不敢大意。西帮小票失信,必然积怨京师官场,非同小可啊!可惜努力这许多天了,京人依然持小票争兑不止!人们还是对西帮财力有疑?
就在危局正处于这种微妙时刻,传来西帮银镖被劫的消息!激起惊涛,一点也不意外。
京晋之间镖道不通,西帮兑现的诺言还何以实现?甚至有流言称:此劫镖案,说不定还是西帮与江湖串通了编出的故事。他们不是财力不济,就是太心疼银窖里的银子,才编出了这样的故事,敷衍银市。此类流言腿太长,说话间就跑遍京城,击碎了人们的微弱信心。于是,惊涛拍岸,谁又能阻挡得了?
这惊涛再起时,天成元京号的处境,就更加严峻。 由于老号的迟疑,天成元京号本来就因晚开张而出师不利。虽经戴膺老帮极力张罗,被动局面也未转过来。
开张前,按照戴膺谋划,已悄然散出消息:“天成元京号废弃一年,银窖竟未被寻出,真是隐秘之极。里面密藏的银钱账簿,完好无损。”这消息,真还如预料的那样,一时满城传遍。这本来是利好的开业局面,但老号就是迟迟不调银过来!同业中的别家大号,都争抢似的先后开张,戴膺也只能gān着急,没法跟进。
这么利好,却迟迟不开门,又要出什么奇招?连蔚丰厚的李宏龄,也跑来打听了。戴膺能说
什么?只好含糊其词。
客户可就不耐烦了,连连追问:存银、账簿既无损,为何拖延不开业?戴膺又能说什么!只好说,为寻银窖,铺面给损坏得太厉害,修复费时。
但这样能敷衍多久?没过几天,刚散布出去的利好消息,就变成了灾难:什么银窖完好无损,还是唱空城计!天成元京号未开张,就被挤兑的怒涛堵了门。
后来第一批十万两银子终于押到,紧跟着还有四十万两,将分两批运到。这虽有些后发制人的架势,但京市反应却甚冷淡。银子哗哗兑出,挤兑之势仍然qiáng劲。这也不奇怪。金融生意全靠信用,稍有失信,加倍也难挽回。何况又是在这种非常时候!
更叫戴膺震惊的,是第二批二十万援兵前脚到,后脚就传来镖道受阻的坏消息!字号已将“四十万两现银即将源源运到”的准讯,郑重发布出去。话音未落呢,倒要打一半的折扣。这不是成心叫你再次失信吗?
真是人算不敌天算!天不助你,你再折腾,也是枉然。
戴膺仰天长叹,真是心力jiāo瘁了。他在京师领庄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危局。现在是京师票业全线危急,你想求救,也没处可求!祁太平三帮虽然有约,不能有一家倒闭,可现在谁家能有余力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