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爷久住京号,摸熟了这等高官的脾气,该知如何应对的。”
“我跳出江湖多年,以前的老皇历哪还能用!袁项城这个人,更不摸他的脾气。”
“此人谁又能摸准他的脾气?戊戌年,他连皇上都敢背叛;近年在山东,太后的话也敢不听!”
“正是!我们区区民商,哪能伺候得下他?”
“我想也是。生意不似官令,成败常在两可间。给他挣了钱,他当然高兴;赔了呢?一赔再赔呢?他说不定会砍你的脑袋!”
何老爷见邱泰基与自己看法相同,就问:“他的这间天津官银号,打算怎么叫我们加入,说了没有?”
“说是要按西洋银行的体例,叫我们出银出人。出银算入股,出人呢,给他操持生意。”
“我们出银出人,他们当东家掌柜,挣了钱,归他们;赔了,怨我们!我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
邱泰基见何老爷这样说,也便直说了:“那我们只好恕不奉命?只是,我们驳了袁大人的面子,在天津如何立足?”
何老爷断然说:“天津商界是大头,官场倒在其次。再说,津市劫后复兴,也离不开西帮的。我估计,袁世凯想役使的几家大号,不会有一家奉命的。面子肯定要驳他的,如何驳,还可有所讲究吧。”
“那我们就赶紧联络其他几家大号?”
“以我之见,邱老帮你得辛苦一趟,赶快往京师见见戴老帮。请他预测一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对其前程心中有底了,才好谋划如何驳他。我呢,即刻给老号、财东去信禀报此事,请他们尽快定夺。”
“何老爷真是想得周到!”
第二天,邱泰基就启程赶赴京师。
到京后,出乎邱泰基意料,京号戴膺老帮听完就问:“你们回绝没有?”
邱泰基忙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敢擅自做主?”
戴老帮断然说:“应该当场回绝!”
“当场回绝?”
“对,不拘寻个什么托词,当场回绝!”
“同去的数家大号,当时没有一家应承,可也没有一家回绝。”
“不管别家如何,我号也当回绝的!” 邱泰基忙说:“我初来京津,不会办事,还望戴老帮指点。”
戴膺这才叹了口气,说:“邱老帮,这也不能怨你。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详吧?”
“哪件事?”
“庚子年,两宫西狩时途经徐沟,康老东台曾陛见太后和皇上。”
“其时,我尚在口外归化城,也只是听说有这事,详情实在知之不多。”
“当时,我是陪了康老太爷去徐沟的。陛见中间,太后对康老太爷说的最多的,你知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袁世凯想要你们办的这件事!”
“太后也想叫西帮替她开官银号?”
“可不是呢!太后很说了一番离京逃难出来所受的种种凄惶,尤其没带出京饷来,想花钱,就得像叫花子似的跟人要!所以,她就说了,日后回京一定要开间朝廷的银号,走到哪,银子汇到哪,就跟你们山西人开的票号似的!”
“太后也知道我们票号的妙处了?”
“反正是这次逃难,叫她另眼看我们了。她一再对康老太爷说:予与皇上回京后,尔等替予挑选些挣钱好手,为朝廷开一间银号!你想,太后真要开起银号来,还不把我们西帮手里的利源夺尽?官款京饷,哪还轮得上我们兜揽?所以,正盼着太后回宫后,重享至高排场,忘了开银号这档事!现在,袁世凯这样抢先要开官银号,办法也与西太后相同。这消息传进宫,能不提醒太后重温旧梦吗?我们如不断然回绝袁世凯,太后一旦下旨叫我们给她开皇家银号,那我们连托词也寻不出了!西帮既肯伺候袁世凯,哪还敢借故不伺候皇太后!”
“我真是不大知道这些详情。”
“既不知,即无过。何老爷也不赞成伺候袁世凯吧?”
“十分不赞成。我也十分不赞成。只是,袁世凯毕竟是北洋大臣,如何驳他,想听戴老帮指点。以戴老帮眼光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
戴膺又断然说:“不论能否长久,都得断然回绝他!回津后,不管别家如何拖延,你都要及早回复:天成元无法奉命!托词有现成的两条,举出即可:一曰刚历庚子大劫,字号亏空太甚,无力参股;一曰敝号人员都系无功名的白丁,按朝廷大制,进官银号只能做仆佣,不能主事做生意。”
邱泰基低声说了句:“何老爷可是有功名的。”
“何老爷也不能伺候他们!”
“那就听戴老帮的。老号、东家那里,不会有异议吧?”
“老号、东家那里,我来禀报。怪罪下来,与你无关。”
“那我回津后,即刻照办!”
邱泰基早听说京号戴老帮敢作敢为,却又不贪功,不诿过,今亲身领受,果然叫人钦佩。而在戴膺的印象中,邱泰基是个很自负的人,但到津以来却全不是这样。眼前这件事,他本可用信报、电报就商于京号的,倒亲自跑一趟。这很出戴膺意料,也就更多了对邱泰基的好感。
议事后,戴膺摆了一桌很讲究的酒席,招待邱泰基。席间,两人相谈甚洽。
等邱泰基返回天津,其他几家大号也已得到指示:赶紧婉拒袁世凯,恕不能奉命。托词与戴膺所举出的两条,大致相同。西帮老号一向也没这样痛快过,即便回绝,也是笑里藏刀,云遮雾罩,这次是怎么了?除了有戴膺那种考虑,显然还因为袁世凯人望太差,避之惟恐不及,哪里敢与他合股!
于是,邱泰基与其他几位津号老帮,分别给北洋大臣衙门递上了婉拒的呈帖。令他们意外的是,袁世凯大人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又不断派人来游说,语气也婉转了许多。
虽如此,邱泰基他们也只是虚以应付,老主意还是:拒不奉命。
2
京号这边,送走邱泰基没几天,就见宫禁中那位小宫监二福子登门而来。柜上伙友还以为他来存银子,也就只殷勤伺候,不想惊动戴老帮了。
哪想,二福子刚坐下就说:“快请你们戴掌柜出来!”
一伙友忙说:“我们戴掌柜……”还未等说完,二福子就厉声说:
“不管你们戴掌柜到了哪,也得赶紧给我请回来!”
“有急事?”
“可不呢,天大的急事!”
二福子还从未这么发过威,柜上伙友赶紧跑进去请戴老帮了。
戴膺出来,还没说话,二福子就说:“戴掌柜,赶紧吧,崔总管在宫门等着呢!迟了,谁也吃罪不起!”
戴膺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一句:“崔总管?”
二福子却说:“赶紧吧,跟我走,反正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