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跑走后,姚夫人扣好衣襟,锁了库房,回到自己住的上房。兰妮见了夫人这样灰头花脸,整个儿一个土人,吓了一跳。姚夫人乘机又把云生责骂一顿,其实,她不过是故意骂给兰妮听的。
在兰妮伺候她洗浴时,仍然是责骂不止。那天夜晚乘凉,也没有叫云生来伺候。这也都是姚夫人有意为之,要叫别人都知道,她对云生真生了气。
她要把这件叛逆的事做到底,又想掩盖得万无一失。她相信自己的智慧,不会比别的商家妇人差。今天在库房演出的这场戏,已经不是在学别人的故事了。这谋划和演出,叫她尝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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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是郭云生,哪里能知道主家夫人是演戏,是在引诱他?被痛骂一顿后,又不叫去伺候乘凉,他认定二娘是下了狠心,要撵他走了。
给主家辞退,那本是做奴仆的命运。可他这样丢脸地给赶走,怎么回去见父母!自从来到邱家后,一直都很走运,怎么忽然就闯下这样大的祸?都是因为自家管不住自家,心里一味胡思乱想,失手做下这种事。但他不断回想当时的情形,好像那一刻并没有多想什么呀?二娘来
帮他倒土,心里只是感激,给她递簸箕时哪还敢毛手毛脚不当心?怎么想,也觉着失手失得奇怪。
难道是二娘自家失手了?
你不能那样想。主家帮你做奴仆的事呢,你还能怨主家?再说,你怎么能瞪住眼看二娘的光胸脯!那时,他真是跟憨人一般,忘了回避。这又能怨谁!
就是被撵走,也不能忘了主家的恩情。父母说,邱家教你识了字,又教你长了体面,光是这两样,我们就给不了你。二娘也常说,她是把你当自家的男娃疼呢。还没有报答主家,就给这样撵走,纵然你识了字,又长了体面,谁家又敢用你!怎么就这样倒霉。
云生就这样惶惶不安地过了两天,几乎见不着二娘。偶尔见着了,二娘也是一脸怒气,不理他。到第三天,才忽然把他叫去。他以为要撵他走了,却是叫他接着把库房打扫完。这次,二娘只是坐在院中的yīn凉处,看着他一人在房里做活。他真像得了赦令一样,在里面gān得既卖力又小心。
当天夜晚,二娘乘凉时,也把他叫去了。当着兰妮的面,二娘仍是一味数说他。还说,兰妮、厨房的李妈、看门的柳爷,都给你说情,要不,不会饶你。等兰妮伺候小姐去睡后,二娘似乎数说得更厉害了。
“云生你这小东西,他们都说你规矩,安分,哪里知道你也会学坏!你做的那种事,我能给他们说吗?”
云生慌忙又伏到了地上:“二娘,饶了这一回吧,以后再不敢了!”
二娘叹了口气,说:“起来吧,快起来吧,我不饶你,又能把你咋?跟了我四五年了,不到万不得已,我能把你撵走?”
“二娘对我像父母,怎么处罚我,都不为过的。”
“快起来吧,你这小东西,真没把我气死!”
云生爬起来,说:“二娘,你就把工钱扣了,算罚我。”
郭云生当年被送进邱家来,虽言明不要工钱,可姚夫人哪能不给呢?为省那几个钱,落一个寒碜的名声,还不如不让他来呢。由于得到她的喜欢,云生的工钱一直都不低。不低吧,又能有几个钱?
所以,姚夫人说:“小东西,扣了你那几个工钱,我就解气了?”
“那二娘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
“那我就把你撵走!”
“撵走了,我也忘不了二娘的恩情。”
“小东西,你现在倒嘴甜了。要撵走你,那还难吗?说一句话就得了。把你当自家男娃疼,惯坏你了。”
“以后,再不敢了。”
“唉,我虽没生养过男娃,可也知道,你们男娃大了,都想学坏。”
“二娘,我可不是——” “不用说了。云生,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你都十七了?我觉着你还小呢,都十七了?”
“可不是呢。我来时十三,伺候二娘四年了。”
“难怪呢,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你爹你娘就没有张罗给你说媳妇?”
“我娘倒是想张罗。我爹说,一个做下人的,哪能结下好亲!等你东家二爷二娘开恩,举荐你进了商号,还愁说个体面的媳妇?”
“那你自家呢,想不想娶媳妇?”
“我才不想呢,只想伺候好东家。”
“说得好听!我们一辈子不举荐你进商号,你就一辈子不娶媳妇?”
“我就一辈子伺候东家。”
“就会说嘴,看看那天在库房吧!你不定心里想什么呢,生把一簸箕土扣到我胸口,浮土钻进领口,直往里头流,没把我日脏死!我光顾解开抖土了,忘了还站着你这样个小爷们呢。
你也胆大,不客气,逮住了就死命看!”
“我是吓傻了——”
“这还像句话。我早看出来了,你小东西一见着点儿甚,就犯傻。就说这晚间,我叫你伺候洗漱,也是万不得已。你二爷他出了这样的事,红火的光景眼看像遭了霜,我心里能不烦?
夜晚早睡也睡不着,能说说话的,就你和兰妮。水莲又小,她熬不了夜,只得叫兰妮陪她去睡。你说,不叫你伺候我洗漱,再叫谁?你小东西倒好,我洗脚,你也瞪大了眼傻看!”
“我没看——”
“又嘴硬了,你当我也傻!我把你当自家孩子,以为你还小呢,本来也不在乎你看。伺候做娘的洗漱,还会胡思乱想!那天在库房,见你瞪了大眼,馋猫似的傻看,我才知道你小东西学坏了!”
云生又吓得跪在地上。
“小东西,就知道跪,起来吧。有这种心思,男娃大了也难免。我也不责怪你了。等会儿,你伺候我洗脚,想看,你就放心看,二娘今天不责怪你。看够了,你也就不馋了。云生,二娘既把你当自家孩子疼,也不在乎了。”
“二娘,我不看,我一定要学好,不辜负二娘的抬举!”
“叫你看,你又逞qiáng了。云生,我问你,你是真想进商号吗?”
“可不是!进了商号,更不会忘记二娘的大恩大德。”
“可你知道不知道,进商号,为首一条,就是不能想媳妇,不能馋女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甚!进了商号,要有出息,就得驻外。驻了外,就得像你二爷那样,三年才能回一趟家。在外,也不能沾女人。谁犯了这一条,都得开除出号。你二爷这回出事,犯的是讲排场,坐了官轿,所以才没出号。”
“我也决不犯这一条!”
“小东西,看你那馋猫的样儿,谁敢要你!”
“二娘,你们不举荐我,就是怕我犯这一条呀?”
“我要早看出你是馋猫,还能留到今天不撵你走?我以为你还小呢,哪承想你小东西也是个馋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