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票号内与账房并列,特别设有信房,每日都有信报发出。
到光绪年间,西洋电报逐渐在大码头间开通。西帮票号自然成了国中最先使用它的商帮。只是,电报费用昂贵,文字又有限,说不了多少意思,保密也差。所以,除非紧急商务,一般还是靠信报。
老东家和大掌柜到达汉口后,差不多是将天成元的总号移去了,各码头庄口与汉号之间的信报往来,自然格外多起来。其中,又以叙事信报居多,京号尤甚。因为康笏南和孙北溟两位巨头,会同汉号老帮陈亦卿,正就复兴“北存南放”势头,谋划新举动。
西帮票号做银钱生意,本就奉行“酌盈济虚,抽疲转快”八字要诀。各分号间不分畛域,相互接济,快捷调度,总是把存银调往最能赢利的码头。清代经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江南经济之发达,已远胜北方,成为国内商业重心所在。但北方京师,又是国库的聚散之地。
这就形成北方聚银多,江南用银多的金融格局。西帮票号正是看准这种格局,常做“北存南放”的文章。就是在以京师为中心的北方,吸收存款,再调往江南放贷。西帮票商巧理天下之财,这是一大手笔。
只是,在光绪二十五年这个时候,西帮票号面临了两大危难,使“北存南放”大布局变得举步维艰,风险莫测。
一是在年初,朝廷发了一道上谕:不许各省藩库将上缴中央的各项官款,即俗称的京饷者,jiāo给票号汇兑。原因是京师银根短缺,不敷周转,市面萧条,商民俱困。朝廷也不知听信了哪些糊涂大臣的谏言,居然把造成这种困局的症结,归罪于西帮票号。说是各省都不解送现银到京,一味托付票商汇兑,所以京师重地的现银越来越少。其实,票号为各省汇兑京饷,jiāo给户部的,也还大多是白花花的银子,并不全是一纸汇票。票号一时周转不开,或户部银库愿收银票、汇票,也是有的,但也不至造成京师现银短缺。京师银根紧,那实在是另有原因的。
去岁戊戌年,朝局不靖,先是变法,后又废了新法,时势天翻地覆,血雨腥风。京城那班高官权贵,早暗中将银钱弄出京城匿藏了。京内各业商家,又收缩观望,市面哪能不萧条!
但禁汇是朝廷上谕,西帮也不能等闲视之。承揽京饷官款的汇兑,早已是票号的大宗生意,断了此财路,不是小事。历来做“北存南放”,也主要是靠汇兑京饷来支持。票号在江南承揽了解京的官款,在京城又吸纳了种种存款,两相抵杀,走票不走银。即用京城存款抵作京饷,jiāo户部入库,同时将江南官款转为商资,就近放贷。不许承揽京饷,“北存南放”还怎么做?
再一危难,就是北方直隶、山东、河南,甚至京津,拳民蜂起,教案不断,时局不稳。票号生意,全在南北走票,纵横调银,中原一旦乱起,生意必受阻隔。时局不定,商界也必然观望收缩,金融生意也要清淡了。谁家能无几分近忧远虑?
面对此两大危难,康笏南毒辣的眼光,还是看出了其中大有商机在。
从京号的信报中,康笏南断定,京师市面萧条,决非银根短缺所致,反而是银根疲软的一种明兆。时局不明,商家收缩生意,市面自然要萧条。各省应缴朝廷的京饷,更以时局不靖为借口,设法拖延不办,户部收库的银子哪里会多?加上高官权贵又暗里争相往京外匿藏银钱,自然要形成一种银根紧俏的表象。京号早有信报:一般商家,还有那些高官权贵,都找上门来,降格以求,要我们为其存储现银,或外调积蓄。所以京师银市,实在是明紧暗疲。
此种时候,反倒是西帮可以在京城从容吸纳疲银的良机。这样做,不仅有厚利可图,亦有大义可取。在这种危难之际,人家来托靠你西帮,还不是因为信得过你吗?此时拒人自保,最毁西帮信誉,以后人家谁会再来靠你?万不可作一般见识,也取收缩之势,拒绝收银承汇。
至于中原诸省的拳乱教案,康笏南也觉成不了大气候。来汉口途中,已亲身遭遇了那班拳民,只是镖局的两位武师,就将他们摆平了。中原诸省为拳乱所惑,商界多取守势,我们也同样可乘机收存疲银,调往他处图利。
如此收存的巨量疲银,调往何处放出?
康笏南与孙北溟、陈亦卿议来议去,也惟有调来江南一途。口外虽也能作腾挪周转,毕竟做不了大文章。此次两巨头来到汉口后,已看清江南局面比料想的要好。市面繁荣,洋务方兴,商机不减,银钱流动也旺,尤其依托票号而立的大小钱庄,生意甚好。湖广、两广、两江的督抚,又都是可以指望的疆臣重镇。康笏南见过张之dòng后,更对江南局面放了心。制台大人虽不与他言及官事时务,但康笏南老辣的眼光,什么看不出来!
如此巨款调来江南,又用什么来与之相抵杀?总不能在如此不靖的时候,将巨银jiāo给镖局押运吧? 康笏南说:“也只有在江南尽力兜揽汇京的官款!”
孙北溟说:“有朝廷上谕,谁家还敢jiāo我们解汇?”
康笏南说:“我见张之dòng时,制台大人还提及西帮汇兑官款库银,很值得称赞,说那实在是便捷的办法。比之各省委员押运,不知要省去多少费用。押运京饷的差事,一向就不大好办。路途辛苦、风险丛生不说,就是千里迢迢押到京师了,jiāo部入库也不那么容易。户部衙门那班阎王小鬼,一处打点不到,都过不了关。哪里像你们西帮票商,早将他们上下喂熟了!
张大人把话说成这样了,也没有提及朝廷禁汇的事。”
陈亦卿也说:“现在中原拳民生乱,各省恐怕更会引为借口,拖延了不起运京饷。我们倒是可以乘机往各省藩库运动,撺掇藩台抚台,上奏朝廷,说明押运现银的种种艰难。要解京城之困厄,还是汇兑最能及早见效。”
孙北溟说:“那陈掌柜,你能运动下张制台吗?”
康笏南说:“湖北比邻中原,距京不算遥远,张大人就是想成全我们,他也没有多少借口可找,还是先不要难为他。”
陈亦卿说:“你康老东台出面,张大人都不愿言及官事,我更没有多大面子。这种事,得曲折斡旋,不宜直言的。我寻别人从中试探吧。依我看,制台大人深谙洋务,通晓西洋银行之运作,或许也会上一道奏片,陈说异地运现的弊端吧。”
康笏南说:“我说句狂言吧,扫除京师萧条,非我西帮不能为!现今京师商界俱作观望状,既在观望朝局,亦在观望我西帮。除我西帮外,京师再没有可以左右银市的商帮了。我们一旦在京从容吸收疲银,商界也会随之振作的。在各省码头,我们再巧为张罗,多揽汇京的官商款项,促成京饷入库。户部库银多了,朝廷还禁我们做甚!”
孙北溟说:“老东台雄才大略,为西帮计,也是为朝廷计。可我还是担忧,江南行省中,究
竟会有几家肯被我们说动?”
康笏南一笑,说:“这就要看大掌柜你麾下的那些老帮了。我倒还有一小计谋,不知你们肯不肯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