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一万零一条理由_秦文君【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秦文君

  有“过去”的人有时就像经过风雨的树,每一次风雨都催着他把根扎得更深广些。给儿童多一点见识,多领悟人类的jīng神之花吧,这也是我们对未来的最好馈赠。

  每次徜徉于“过去”中,都会感觉过去像一个坑,让你想着想着就慢慢地陷进去了,变恍惚了;可一旦走出“过去”,又会感觉过去像一座宝库,让你会看重“现在”,更何况,美好的“现在”又会飞快地变为丰富的让人难以释怀的过去。

  叛逆之痛

  身处花季时,我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喜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喜欢一个人久久地看天空,喜欢假日里骑着旧自行车闯一条陌生的线路……但最爱的是泡在女伴家里聊天,从傍晚到天黑。

  而把这一切称之为“散漫”,决计改变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有点守旧,太讲规矩,与天下的母亲一样,她是个很实际的人。

  母亲总在我凝神遐想时差我做家务事,常常在我打算冒险时警告我几句,最难堪的是我在女伴家谈兴正浓时,她会站在楼下喊我的名字,催我回家。有几次我想蒙混过关,躲在女伴家不应声,她会仰着头执拗地叫下去,仿佛那炯炯目光能穿透厚厚的砖墙,看清我所有的劣迹。

  我自然是心生叛逆,偷偷地起草过给母亲的抗议信,在日记里写过独立宣言,甚至,还向女伴哭诉过内心那种苦恼。

  女伴静静地听着,突然问:“你妈妈是否为你挑食生气,再三要你吃不爱吃的菜?”

  “是啊!”我说,“她爱管头管脚。”

  女伴又问: “下雨天你懒得带伞,结果淋了雨,你妈大骂你一顿?”

  “就是呀!”我说,“她过于严厉了。”

  女伴顿了顿,说:“你遇到不喜欢的人就把头扭过去,而你妈却让你学会克制自己。还有,她要求你字要写得好;要按时入睡;要走路时不驼背;待亲戚要热情……”

  “你全知道了?”我说, “我整天就听她唠叨这些!”

  女伴一时间低头无语。

  中学毕业前夕,我和母亲又为了一些小事争执起来。那种母女摩擦是当时最真实的生活。我跑到女伴家告诉她,自己心灰意懒,现在只要有地方肯收留我,我拔腿就走。

  女伴惊讶地看着我,说她母亲以前也是个严母,她从十二岁起就开始跟母亲顶嘴,母女之争从未结束过,直到有一年,她的母亲患了绝症。

  她母亲患的是一种奇怪的浮肿病,像有人在其身体里chuī气,浑身都肿胀开来,最后,她的头肿得像个灯笼,眼睛都睁不开了。在临终前,她拉着女儿的手哭了,说她之所以这么严格地管教孩子,是为了让孩子优秀起来,长大后远离别人的指责。

  女伴流着泪说,如果有机会重当一次女儿的话,她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即使是叛逆,也是温和的、理智的。因为母亲永远是一生中血脉相承的、最亲近的人,她为自己的过分而心痛。

  从此,我再没抱怨有个爱管教我的母亲,遇上母女分歧时,也不再母亲说往南我偏向北,而是潇洒地想:这不过是暂时的,比起母女之爱,它实在微不足道。

  直到我真正长大后,母亲才宽容起来。现在,只要听到亲友们说我的好话,她总是骄傲地说:我女儿从小就很优秀,仿佛我天生就有惜时如金的好习惯;天生就做事认真,待人和蔼,写字一笔一画……

  母亲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相信,天下母亲那不朽的苦心。可要真正接受这一点,非要历遍成长的过程:包括失去与获得,包括叛逆时的痛楚感觉……

  时光是一帖良药

  许多人习惯用“灿烂”或是“无忧无虑”这些字眼来描绘学校生活,而我绝不。作为一个真诚、敏感的人,我身处学校时,经常撞见发怒或不快的事,心头积满困惑,而且找不到人可以一吐为快。

  那会儿我最不擅长当众歌唱,每次的音乐考试都成了我的蒙难日。一些歌,在家练得滚瓜烂熟,可一走上讲台就唱得结巴起来,有时走音走得追都追不回来。往往我刚唱到一半,音乐老师就挥挥手,说: “好,别唱了,下一个。”她给我的分数是及格,可我从她的脸色来看,总觉得她本想给个不及格,只是怕补考时再聆听我的演唱,所以便给了我一个pass。

  最让我心怀愤懑的却是那个物理老师,她说话乡音浓重,特别是说“杠杆原理”四个字时,总是字正腔圆,拖着长长的调门。所以,她一说这四个字全班都要笑倒。有一次,我身后的女生还插话说: “标准的绍兴戏。”此老师是个高度近视,竟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并扬言说在家长会上见分晓。

  尔后的一次家长会,母亲迟迟不归,我忐忑不安地出门迎她,却见物理老师和母亲说着话,一路走来。我躲开去,回家后察言观色,但母亲却只字不提此事。我为此伤心了许久,感觉连最亲爱的人都听任外人对我的贬低。渐渐地,在所有的科目中,物理我学得最差劲,就因为那个老师,我对其怀有抗拒。

  还有我的语文老师,她显然有那么一点不公,她时常给我的作文一个“优”,但从不点评我的作文,而是将一些获“良”或“优”的同学的作文朗声念出来并大加赞赏。

  至于同学间的摩擦就更不胜枚举。比如我将心里话告诉别人,后来竟全班都知道了;又比如同桌好友与我争论一个不规则英语的拼法时不欢而散;还有相好的同学中有人的爱好是向老师打小报告;还有某日穿了一套可心的服装,可周围的人都说这种衣服像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不知相隔多少年,我整理旧物时,竟理出一本音乐课的乐理作业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音乐老师的评语:你很认真,但太腼腆……这个评语我以前也将视线从那儿掠过,但却没有像如今这么在心里顿一顿:每次考试时,莫不是老师不忍qiáng我所难……

  至于那些昔日的校友、同学,如今真是难得一聚。一旦相遇,互相间无比亲切,往往站在路边就会大谈起来,简直旁若无人。谁还会在意以往的小打小闹呢?所记忆的只有那种一块长大的知根知底的亲密无间。

  至于对母亲的那点怨言更是消逝得飞快,因为那次家长会后大约有一年,我终于问起她,那天家长会后物理老师如何向她告状的。母亲睁大迷惑的眼睛说: “没有啊,她只是对我谈了许多学物理的重要性。”到我年长后,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家长,因为我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时总是惴惴不安,害怕老师告状。因为那个人是我的孩子,我将她看得如此重要,每一句可能伤害她的言辞首先都会深深地伤害我。

  还有语文老师,我至今不知道她为何不讲评我的作文,但我相信她自有理由。只有当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事后,才会懂得宽容,懂得将视线望得更远,那儿往往有生活和人生的光芒。

  时光能使许多困惑、伤痛不治而愈,那往往不是世界变宽了,而是人心变宽了。心一宽,海阔天空。只是我的物理有一年左右的松怠,底子总是相当差。有时在生活中遇到有关物理方面的常识,耳边挥之不去的是物理老师执拗的声音:“杠杆原理”、 “杠杆原理”,如今再想想它,再无可笑的成分,而变成一种难言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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