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少儿音协?"洁岚高兴地问。
"不!不!"老头说,"那里的调令倒是发过来了,可是场里不放他走。"
"为什么不放他走?"洁岚着急了,"他在这儿也起不了大作用。"
"他现在是场里的红人了,场里要调他到宣传科工作,坐科室,动笔头,难道不算重用吗?"老头讲,"他在读书活动中得了一等奖,我们场不能人才外流!"
洁岚在调度室坐了一会儿,听那老头滔滔不绝地夸奖刘晓武是个难得的人才,洁岚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不敢看那人的眼睛。事隔一个月,他怎么能一会儿把人贬得一文不值,一会儿又把人捧得那么高?仿佛刘晓武脱胎换骨了,而那老头,脸换了,话换了,脑袋也换了。
她借故走出门,独自站在风口里,让风chuī拂着,才感觉自己仍好好的,而现世的许多的真人真事都是怪怪的。车子一辆一辆开进站,又徐徐地开走,正在她焦的时,刘晓武的车到了。
"洁岚!"他热情地叫着,大手几乎要伸过来搂她的肩。她让一让,他才从狂热中镇定下来,"我刚想到怎么告诉你喜讯,你就到了!"
"你要做宣传gān事了!"
"对,我要大gān一场!"刘晓武把公jiāo公司的米huáng色工作服的袖子一下子橹起来,"本来我就不十分想上少儿音协,这毕竟是沾我母亲的光。现在,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打开了局面。人皆可以为尧舜,不是吗?"
"你终于能发挥自己的才能了!"
"那一纸小调令也起了些作用,头头晓得我的实力了,让教育科科长查我的读书心得,科长又找人把文稿译出来,还给我评了个一等奖!"刘晓武感慨万分,"人生,机遇太重要了。"
"我要找我哥哥,怎么能找到他?"洁岚问。
"还是不要去我的好!"刘晓武摇摇头,笑笑,笑得很暧昧,"他大忙了。"
原来,郑峻岚这次回沪,除了想会会叶倩玲阿姨,另外还附带着一个艰巨的任务:陪一位女生漫游上海,所以他成天忙得时间不够用,寻找叶倩玲娘家之事看来非洁岚莫属。
他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刘晓武又提起了吴诗仁,说他最近终于决定逐步向那女孩袒露心扉,可一直没有机会。他让洁岚为吴诗仁预测一下前景。
"我想他会一切顺利的!"她随口说。
"他听到这话会发狂的!"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响了一下,然后就沉默着,做梦一样,直到那郑峻岚和一个穿红衣白裤的女孩走来。
洁岚大吃一惊,她从未想到一向对她凶神恶煞不给好脸色的哥哥,会在另一个女孩面前表现得如此温柔、得体。他笑容可掬地对那女孩说:"喏,这个是我妹妹!"
"你好!"女孩马马虎虎地说了声,像路上遇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峻岚来此地,是为了让刘晓武去单位借个相机,女孩想去外滩照相。那个穿得又红又白的女孩跟着刘晓武进调度室取相机。峻岚的脸一下子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质问道:"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我来找你,让你陪我一块去找叶阿姨家!"
"真是鼠目寸光,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他生气地说,"我忙得过来吗?"
"你忙什么?怪不得妈妈说你连着几个月加倍地向家里要钱,怪不得我给你的信有去无回,原来你在忙这个!"
"这也是人生大事嘛!"峻岚理直气壮,"她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她肯理睬我,人家妒忌极了!"
那女孩背着相机过来了,她确实很美,打扮也人时,但她看人时很傲慢,只是用眼角看人,这样反而显得粗俗而又缺乏教养。
"走吧,都几点了!"女孩怨气十足,眉尖敛紧。
"好!好!"峻岚连声说。他一面殷勤地接过相机背上,一面抽空隙推了洁岚一把,嘀咕说:"那事你快去办,越快越好,记住,找容子去!"
洁岚只得悻悻地去找容子。舅舅家是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她站在大门口,仰着脖子叫了容子两声,都没有得到反应。她鼓足勇气冲上楼梯,揿了电铃,这下好了,再没退路可走。
门开了,出现的是舅妈葛美丽的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葛美丽在一家工厂搞财会,大小也算个科室人员,她长得很大气,好像是富贵的太太,平日衣着打扮也绝不俗气,但她看人,总是带着猜忌,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警惕。她的特长,就是嘴巴功夫到家,对谁都是嘲讽口吻。
"呵,千金小姐上门了!"她冷冷地打量着洁岚,上下前后左右都迅速地扫瞄了一遍,"你还认得这儿,真不容易,这个庙小容不下你,你是住哪里的高楼大厦去了?"
洁岚一时语塞,脸涨个通红,窘迫地低下头。
"妈妈不是喜欢洁岚搬出去吗?"容子从屋里跑出来,满脸怒容,侧着身子从她母亲与门框的空隙中站出来,紧紧地拉住洁岚的手。
洁岚感觉到容子柔软的手心烫烫的,带着女孩的cháo热。
葛美丽胖胖的手指点着女儿的太阳xué,说:"你嘴巴硬,是不是也想吃里扒外?你的留言本呢?赶紧弄掉,不然,我给你处理!"
容子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她的嘴巴撇了撇,仿佛要哭,但终于又屏住了,嘴边现出两道深深的纹,嗫嚅着:"千万不能!不能!"
葛美丽转身几个大步,雄赳赳地走进去。容子嗷的一声大叫起来,松开洁岚的手,也跑进去,可是,已经晚了,葛美丽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个本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撕着它,她bào怒地说着:"撕烂它j撕烂它!"可一双深不可测的愤怒的眼睛却bī视着洁岚。洁岚忽然感到背部传过一阵寒意,她不由弓起了脊背。
纸片像蝴蝶一般飘落,飘落得优雅而又làng漫。容子一头扎在洁岚怀里,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像孩子那样失声痛哭,事后容子亲口对洁岚说,她恨妈妈,永远不原谅她,因为她亲手撕掉了母亲的美好形象。
容子哭成了个泪人。葛美丽忽然朝着洁岚说:"行了,你们一家已经搅得我家四分五裂了,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洁岚从未想到舅妈会这么恨她,她想到舅妈撕本子的样子,听着那迁怒于她的斥责,感觉这简直是兜头一盆冷水!人与人为什么要这样?亲戚间为什么互相仇恨?她想不通,心里难过,不由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来,她怪自己无能和软弱,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奔腾!
葛美丽大概向往的是一场激战,这下,却有些气馁,说:"好了,我总归是成了恶人!女儿与我作对,男人也怨我;还有你们郑家,你们都把我当成眼中钉!"
容子耸着肩抽泣,见洁岚掉头就走,她追上来,说:"洁岚姐,你们那儿能挤下吗?让我也搬出来往吧!"
"那不行!"洁岚说,"那是你自己的家!"
"可是,我一天也不想住在这里,家里大沉闷了。"容子说,"我不能同撕掉我留言本的人在一块吃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