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心想,借道应该问题不大,就让刘秀远道伐蜀,和公孙述拼个两败俱伤,他则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然而终究不放心,于是召集众武将商议。
王元一听,厉声道:“来歙所言,包藏祸心,大王万万不可听信!”
隗嚣大惊,问道:“何以言此?”
王元道:“此乃假途灭虢之计,刘秀借道是假,趁机吞并陇西、天水是真。”
隗嚣一身冷汗,道:“幸得王将军提醒。”回见来歙,推辞抵赖,道,“天水连日山洪,道路不通,要不,等我把路修好了,再迎接朝廷大军不迟。”
来歙见隗嚣当面扯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隗嚣的鼻子大骂:“叫你出兵不肯,问你借道又不肯,那你是要反叛了!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洛阳!别忘了,朝廷百战雄师,远非你能抵挡!”
隗嚣就纳闷了,这明明是在他的地盘,来歙怎敢如此嚣张?隗嚣不放心,拽住一旁陪酒的侍女,问道:“这是我的地盘吗?”
侍女甜甜一笑,道:“是的,大王。”
隗嚣这才笃定起来,身子往后一仰,笑望来歙,道:“讲,接着讲。”
来歙更怒,愤而拔剑,砍向隗嚣。隗嚣虽然跛足,反应却是奇快,抽身而退。来歙一剑斩空,只切下隗嚣的衣袖。隗嚣碎步急迈,只听嗖嗖几声,已是人影全无。
来歙一击不中,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徐徐收剑入鞘,并不再追。
隗嚣去而复返,随身跟着数十护卫。隗嚣犹自惊魂未定,指着来歙,道:“你我多年好友,如今你竟要杀我?”
来歙身陷众围,毫不惊慌,答道:“若非念及朋友之情,我才懒得杀你。”
隗嚣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杀我,居然还是为了我好?”
来歙怒道:“那是当然!你枉为长安三杰,却竟如此不晓事!身为多年好友,我岂能坐视你起兵反叛,然后身败名裂,被皇帝诛灭九族?我只杀你一人,杀完我陪你同死,如此便可以替你保全隗氏家族,朋友之道,岂不在此乎!”
隗嚣也恼怒起来,冷笑道:“好,你既以朋友自居,那又为何背着我jiāo结郑兴、申屠刚、杜林等人?郑兴等人叛我而去,你敢说和你全无关系?离我党,剪我翼,你这也是朋友之道?”
来歙怒道:“你意欲割据,不惜抗命朝廷,引火烧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郑兴等人离你而去,不亦宜乎?何得诬我?来某生平行事,无一件不可告人!”
来歙慷慨而言,有凛然不可夺之威。隗嚣为之气沮,一时竟不能言语。
来歙拿起节杖,旁若无人地慢慢走向门口。隗嚣望着来歙,手按剑柄,握了又握,还是没能下手。
直到来歙出门上了马车,缓驰而去,隗嚣这才如梦方醒:咦,好你个来歙,把我这当什么地方了?
隗嚣盛怒之下,调集重兵,将来歙围困于驿馆。王元趁机劝杀,隗嚣意动,王遵见状大急,连呼不可。
隗嚣怒问道:“为何不可?”
王遵道:“自古列国jiāo兵,不杀来使。来歙乃皇帝之表兄,更非寻常使节可比。杀来歙很容易,然而杀了于朝廷无损,大王却因此身背灭族重罪。更何况,来歙的性命虽然操于大王手中,而大王长子隗恂的性命,却同样也操于朝廷手中。昔日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rǔ,况于万乘之主!”
来歙出使陇西多年,言行不违,信义昭著,甚得当地士大夫敬重。闻听来歙被围,一时求情者众多。
隗嚣怒气渐平,顾及名士之风,念及朋友之义,于是解围而去。来歙心知多留无益,也不和隗嚣辞别,单车东归长安而去。
【No.8 且战且谈】
隗嚣心知,来歙一走,大兵将至,于是广募士卒,勒兵备战,命王元据守陇山南部险要,砍伐巨木,堵塞关陇大道,摆出一副捂脸等揍的防守姿态。
来歙回归长安,具报刘秀。刘秀召诸将而议,隗嚣反意已明,打还是不打?
奇怪的是,向来好战的诸将,却颇有些泄气的意思,全都主张武斗不如文斗,且让隗嚣多逍遥几天,先对隗嚣手下将帅加官晋爵,以分化其内部,等隗嚣内乱之后,再行进兵不迟。
更奇怪的是,刘秀居然对这一观点也深表认同,几乎便要放弃对隗嚣的进攻。
诸将和刘秀的畏战心理,其实很容易理解。
隗嚣虽然只控制着陇西、天水二郡,国土面积不到刘秀的二十分之一,但却敢一再和刘秀唱反调,他凭什么?
地利,绝对的地利!
史册描述去往陇西,不说“到”陇,也不说“至”陇,而曰“上”陇。一个“上”字,足以说明问题。
陇西、天水二郡,全境皆为陇山(即今六盘山)山区,居高临下,俯瞰关中。
关中为平原地势,平均海拔在四百米左右。而陇西、天水所在的陇山,平均海拔则接近两千米。两地落差高达一千六百多米,如果要讨伐隗嚣,一路都是仰攻,死伤必然惨重。
刘秀的汉军虽然堪称百战jīng兵,但此前都是在平原地区作战,山战经验严重不足。而在山林沟壑之间,刘秀恃以称霸天下的骑兵部队,几无用武之地,也等于自废了八成武功。
而隗嚣的部队,则惯于山林作战,地形熟悉,穿行无阻。想当初,qiáng大的赤眉军所向无敌,满中国流窜,觉得谁都好欺负,然而一到陇西,便被隗嚣轻易地杀得人仰马翻,折损过半,灰溜溜地逃回关中。
诸将皆身经百战,当然明白山战之艰难,加上又有赤眉军的前车之鉴,畏战实在情理之中。
只有征虏大将军祭遵坚持晚打不如早打,慷慨言道:“隗嚣挟jian久矣。今若按甲待时,则使其诈谋益深,而蜀警增备,固不如遂进。”
刘秀壮其语,况且大军集结不易,不弄出些动静来,确实jiāo代不过去,既已来之,何妨战之,于是遣祭遵为先锋,诸将随后跟进,抢夺关陇大道。
关陇大道(即丝绸古道南线),顾名思义,是关中到陇西的咽喉要道,也是唯一一条可以让大军顺利通行的道路,可谓必争之地。
祭遵与隗嚣守将王元大战,王元大败。祭遵乘胜而进,诸将大喜,也皆登山而追。深入群山之间,隗嚣伏兵四起,诸将翻山越岭,已是筋疲力尽,立时溃败,仓皇后撤。隗嚣紧追不舍,眼看汉军竟有被一举全歼之势。
危急之时,捕虏将军马武选jīng骑数百,披甲持戟,逆袭追兵,杀数千人,隗嚣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兵,诸将得以平安撤回。
qiáng攻未遂,刘秀不得不改变战略,改为长久之计,命吴汉屯长安,耿弇军漆县,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县。
隗嚣趁大胜之威,遣行巡、王元下陇,反攻汉军。行巡攻栒邑,大败于冯异。王元攻汧县,也为祭遵所破。
经此一役,隗嚣也得到了教训,他的部队只能窝里横,一离开陇山山区,便远不是汉军对手。但是再一想,好歹他也大胜了汉军,证明了自己确有资格和刘秀讨价还价,于是上书刘秀,试图重新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