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之书写得很是狡猾,大意略云:朝廷大军突然来到陇西,我手下这些将领大为惊恐,不得已自救,因此斗胆与朝廷大军jiāo战,我根本制止不了。将领们侥幸大胜,试图追击,进一步扩大战果,是我亲自把他们追了回来。我是臣子,怎敢和陛下对抗呢?当年大舜侍奉他父亲,大杖则走,小杖则受。我虽然愚笨,也懂得这样的礼数。现在我的命运,都在陛下的手上。陛下赐我死,那我便死。陛下要刑罚我,那我便受刑。如果陛下宽宏大量,赦我之罪,且从此另眼相待,则我死骨不朽,再无他求。
诸将读罢隗嚣之书,无不大怒,书中毫无悔改之心,而且言辞轻佻,大有调戏朝廷之意,于是齐劝刘秀,对付隗嚣这种反复之人,必须来点狠的,gān脆杀了他儿子隗恂,以好让隗嚣长点记性。
刘秀心犹不忍,决定再给隗嚣一次机会,亲自修书,以答隗嚣。其书甚为沉痛,大意曰:因为你饱读诗书,明白义理,所以我才会再次赐书给你。话如果说得太难听,显得不那么礼貌。话如果说得太客气,又不如不说。总之,只要你现在束手归降,再送一个儿子来我这里,则爵禄可以保全,子孙皆有浩大之福。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军旅征战十年有余,身心俱疲,不想再听到浮语虚辞。这是我最后的条件,如果你接受,那是最好。如果不肯接受,那就不用答复我了。
隗嚣见刘秀态度坚决,已经不容谈判,心一横,索性遣使向公孙述称臣。公孙述大喜,拜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出蜀,增援隗嚣。
【No.9 略阳之战】
隗嚣公然叛汉,与刘秀正式为敌。按照道理,接下来当然该是狂风bào雨,血战连连。然而,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双方却仿佛有了默契一般,各安其境,并无大的战事发生。隗嚣的部队,出了陇西、天水便不灵光,而在刘秀这边,也是忌惮山地作战,不敢轻犯陇山。
此时刘秀唯一比较具有进攻性的策略,则是命马援率五千突骑,在隗嚣境内游动穿插,寻机劝降隗嚣手下大将及羌族豪qiáng。马援在西北人脉深厚,和隗嚣手下大将也都混得烂熟,因此虽是敌对双方,见面却也并不动刀动枪。到了大营之前,马援便喊一声:“某某,你降还是不降?”对方答道:“不降呢。”马援也很慡快:“那好,Bye-bye,俺下次再来。”
窦融也致书隗嚣,力劝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其书出自才子班彪之手笔,千载以下,读来依然大悲大怆。
以情动之,则曰:
〖自兵起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丘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
以理晓之,则曰:
〖当今西州地势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返,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jiāo而易qiáng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忧人大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惟将军省焉。〗
窦融之所以致书隗嚣,绝非自作多情,而是坚信自己说话的分量。他所掌控的河西五郡,如同利刃直指隗嚣的后背,他开口反对隗嚣造反,隗嚣无论如何都得掂量掂量。
然而,在隗嚣看来,他的陇山防线固若金汤,他造反都这么久了,刘秀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尽管现在又多了一个窦融,但窦融以往的战绩表明,他只擅长打败仗,因此也不足为惧。隗嚣于是按下窦融之书,不答。
建武八年chūn,隗嚣大将王遵向来歙投降。来歙时拜中郎将,屯兵漆县,闻王遵来降,如获至宝,盛情相待,问攻陇之计。
王遵道:“陇山防线,首尾相连,诸将皆据要隘而守,实难攻破。”
来歙不肯放过,追问道:“难道就全无破绽不成?”
王遵道:“破绽倒有一个,然而其险无比,几乎与送死无异。”
来歙眼前一亮:“说!”
王遵只给了两个字:“略阳。”
来歙一听,眼神瞬即黯淡下来。
略阳城地处陇山正中,一旦攻取略阳,便能将隗嚣的陇山防御体系拦腰斩断,使其守军不能互救,然后即可分而破之。来歙何尝没有动过攻占略阳的念头,哪里还用王遵再来提醒,然而正面仰攻,只怕死伤再多,也未必能将略阳攻下。
王遵看出了来歙心思,笑着又给了两个字:“奇袭。”
来歙问道:“如何奇袭?”
王遵笑道:“陇山之中,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古道,可以绕过隗嚣大军的防守,出其不意,直插略阳城背后。”
来歙欢喜雀跃,向王遵拜之又拜。王遵叹道:“即使你攻下略阳城,然而孤军深入,外无援兵,只怕仍是有去无回。”
来歙大笑道:“我只要能攻下略阳,就一定能够守住。只要能在略阳站稳脚跟,就是胜利。”
来歙率jīng兵两千,以王遵为向导,一头钻入群山之中,伐木开道,涉水越岭,从番须、回中迂回钻隙,经过八天急行军,恍如神兵天降,直抵略阳城下,斩隗嚣守将金梁,然后闭城而守。
隗嚣一直以为来歙还在漆县,在全无半点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就听到来歙已经袭取略阳,不由失色大惊道:“何其神也!”当即命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jī头道,牛邯军瓦亭,防范刘秀可能随之而来的进攻,自己则亲率数万大军围攻略阳。公孙述也派遣李育、田弇二将前来,协同隗嚣攻城。
再说刘秀坐镇长安,听闻来歙夺取略阳,顿时气沉丹田,仰天长笑,破例开了一坛好酒,以为庆贺。左右人甚感奇怪,问道:“陛下打过那么多胜仗,并不曾见陛下特别高兴过,如今只不过夺了一座小城,为何反如此欢喜?”
刘秀笑道:“略阳,隗嚣之依阻。略阳一失,隗嚣心腹已坏,制其肢体易矣!”
吴汉、岑彭、冯异、耿弇诸将见来歙攻占略阳,无不大喜,各率所部,争往支援。刘秀闻之大惊,急遣使者追回诸将。
诸将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对于刘秀的决定,都表示不能理解。和隗嚣对峙将近两年,好不容易打破僵局,取得重大进展,正该大军疾进,趁机扩大战果才对,为何却要将他们召回,不许进兵呢?
刘秀笑着解释道:“你们看略阳是略阳,我看略阳却是昆阳。”
忆及往事,向来冷静的刘秀,不免也开始有些激动,声调也不自觉提高,道:“当年昆阳之战,王邑率百万大军,屯于昆阳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士卒疲惫,军心涣散。我从外击之,以少胜多,一举大胜。王莽所以亡国,全因此战。”
刘秀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略阳城虽小,隗嚣之必救也,势必悉以jīng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兵卒顿敝,士气衰颓,到时我军再乘危而进,则隗嚣一举可灭。”
诸将这才领悟刘秀的战略,那就是有昆阳要赢,没有昆阳,制造一个昆阳出来也要赢。然而诸将还是担心,让来歙牵制消耗隗嚣的主力,用意虽好,但万一来歙支撑不住,迅即告败,那他们岂不是坐失良机,一场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