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道:“什么信这般紧急?”
袁安于是将李通起兵造反的计划详述一遍,又道:“请老爷早作逃亡打算。”
李守闻言大恨,好你个李通,也不同我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擅自准备起兵谋反,你这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bī吗?李守转念再一想,又觉出了自己的咎由自取,是他告诉了李通那句“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之谶,而李通这孩子,居然也就信了,既信之,则行之,“吾爱吾父,吾更爱真理”是也。
事已至此,李守只得开始谋划逃归之策。李守有同乡huáng显,时任中郎将,两人最为死党。李守找来huáng显商议,huáng显听罢,大摇其头,道:“逃亡不可取,不如自首。”
自首?无异于羊入虎口,焉得生还!李守大急道:“huáng兄,此事可不能随意玩笑。”
huáng显笑道:“你不信我?我几时害过你?”
李守改容道:“请huáng兄赐教。”huáng显道:“今关门禁严,君状貌非凡,人皆识之,如何得出长安?”
李守默然。此时的长安,一片混乱,门禁森严,进出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像李守这样的身高和容貌,太过扎眼,想不让人认出都难。于是有问:像你这种级别的官员,为何未经朝廷批准,便胆敢私自离开长安?这一问,他根本没有答案。
huáng显再道:“谁说自首就一定会死?李兄难道不曾留心本朝掌故?”
李守大悟,自首者不死反贵,在本朝早有先例。
十六年前,时为王莽居摄元年,安众侯刘崇起兵谋反,其族父刘嘉诣阙自首,王莽不仅赦刘嘉无罪,而且加封为师礼侯,其子七人也皆赐爵为关内侯。
十三年前,时为王莽始建国元年,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谋反,其兄扶崇公刘殷,自系入狱,静候朝廷发落。王莽同样赦刘殷无罪,而且将刘殷的封国增至百里,享万户。
按照判例法,李守如果自首,就算不能因祸得福,保命总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李守仍是犹豫不决。huáng显瞟了李守一眼,冷言道:“以李兄之见,李通此番谋反,胜算几何?”
李守老实答道:“不知。”
huáng显笑道:“既然李通成败未可知,则李兄更应自首。李通反王莽,而李兄顺王莽,父子异志而同心,共为李氏而已。李通谋反成功,富贵不可限量,必能光大李氏,则李兄虽死无憾。如李通谋反失败,李兄依顺王莽,大义灭亲,朝廷必感念此功,李氏也因而有望保全,不至于合族诛灭也。”
huáng显的思路,类似于基金对冲,旨在将风险降到最低。父子两人分别下注,儿子赌王莽败,老爸赌王莽胜,不管王莽是败是胜,李家都可以从中获利。李守这才怦然心动,于是听从huáng显之计,上书请罪。
殊不知,眼下正逢帝国动dàng之时,大事比比皆是,海量奏章涌向王莽的案头,王莽不可能一一看过,只能先挑最为紧急的批阅。李守的奏章,就这么被积压下来,连呈给王莽过目的资格都没有。世事便是如此,在你看来或许性命攸关,在别人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李守虽然上了奏章,却并不知道王莽没看,他见奏章已呈上数日,王莽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惴惴不安,度日如年。想改主意逃出长安,又怕王莽迟迟不表态,正是意在引蛇出dòng,于是越发不敢。
而在宛城李家这边,并非尽是袁安这样的义仆,李家也有jian仆,见卖主可以求荣,便向官府告了李通的密。南阳太守甄阜大喜,马上下令抓捕。李通和李松等人侥幸逃脱,而其余兄弟、门宗共六十四人,皆落入了官府手中。
甄阜紧急上奏朝廷,王莽闻之大怒,将李守投入牢狱。huáng显为死党开脱道:“李守闻子无状,不敢逃亡,早已上书自首,归命宫阙。”王莽怒道:“李守何曾上书?”huáng显道:“一查便知。”王莽这一查,还真有,顿时感觉面子十足,于是心情大悦,赦免李守无罪。
huáng显趁热打铁道:“臣愿押解李守,俱至宛城,晓说李通来降。如不得成功,臣必令李守北向刎首,以谢陛下大恩。”王莽可不傻,让你们二人回宛城劝降李通,估计就一去不回了,于是道:“再理会。”
很快,甄阜又给王莽上了第二道奏章,云:在李府发现大量兵器粮饷,李通和诸兄弟畏罪逃亡,不知去向。王莽再次大怒,下令捕杀李守及其在长安的家眷,一个不留。
此时的王莽,已经顾不得自首免罪的惯例,他又新立了规矩:一个都不宽恕。当年刘崇和刘快的谋反,只是孤立事件,王莽当时政权稳固,有足够的安全感,所以能够表现出容忍和大度。今非昔比,帝国上下反贼如麻,王莽的安全感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迷信以牙还牙、以bào制bào,捕杀李守,正是要恐吓立威之意。由此也可见出,在帝王独裁之时,判例法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朕即法律!帝王的个人喜怒,随时都会改变法律的适用尺度。
huáng显自恃辩才,劝谏王莽,想要救回李守一家性命。王莽耐心听完,叹了口气,道:“君言甚佳,那就连你一起杀吧。”
长安开了杀戒,宛城自然见样学样。甄阜将李通兄弟、门宗共六十四人押入宛市,当着无数市民的面,一一诛杀,然后焚尸示众,命官吏拿着烧焦的残尸,晓谕南阳各地:敢有犯上作乱者,视此!
第八章 十月革命
【No.1 一个字头的诞生】
且说李通的造反图谋胎死腹中,李家先后六十四人遇难。所幸的是,刘氏和李家结盟之事,只有李通李松等少数几人知情,而且都顺利逃脱,因此,刘氏家族暂时并未受到牵连。虽说少了李通这个盟友,但如果原本约好的南阳各地豪杰不打退堂鼓的话,造反计划未尝不可以照常进行。于是,李通灭门案一出,刘縯立即派遣宾客到各县重申前意,要坚持起兵不动摇。然而,豪杰们见已经惊动官府,知道官府必然有备,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推辞,借口千奇百怪:这个老母生病,那个媳妇有孕,这边儿子忤逆,那边闺女思chūn,总之一句话,咱这几天不是很方便,要不你刘縯先上得了。
豪杰们的临时变卦,让刘縯一下子萧条下来,破灭的梦幻,碎成一地一地的伤感:想造个反,咋就这么难!
外援泡汤,刘縯要想继续起兵,只能寄希望于荆州的绿林军和青、徐二州的樊崇军,只要他们能够取得一场关键性的胜利,重挫朝廷的威风,揭穿官军纸老虎的面目,则局势马上就会出现转机。
然而,绿林军的表现却让刘縯大失所望:四个月前,规模一度达到近六万人的绿林军突然遭遇瘟疫,病死者将近一半,作为根据地的绿林山必须放弃,然而何去何从,众首领意见不一,谁也不肯服谁,最后gān脆散伙,一分为二,各谋出路。王常、成丹等率部西入南郡,改称“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朱鲔、张卬等人北上南阳,改称“新市兵”。经过瘟疫和分裂,曾经qiáng盛一时的绿林军,业已元气大伤,沦为穷寇,仿佛风中之烛,光亮不了多久。尽管两个月前,在南阳平林又多出了一支流民部队,陈牧、廖湛聚众千余人,号称“平林兵”,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同样难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