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歇了大半年,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国家体育总局投拍一部中国奥运军团备战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大型纪录片《奔向亚特兰大》,因为我一直在体育组打工,所以我又进了这个组。《西域风情》拍了三个月,这个“亚特兰大”前期加后期一共六个月时间,简直折磨死我了。生活和拍摄条件比起在新疆好了很多,但是在制作和业务要求上难度更高,也相对更辛苦,也更磨炼人。
我参加这个摄制组,要感谢片子的项目运作人王讯,他是江苏台最早的体育解说员,对我很好,也是觉得我能力还行,就把我拉了进去。这个项目让我的电视业务能力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
《奔向亚特兰大》这部纪录片的撰稿人有十多个,我是其中之一,同时也是摄像和编导之一。它的题材很宏大,但其实是很常规的选题,只是拍摄起来比较辛苦,为了采访遍布全国的每一支国家集训队,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路上,总行程跑了三万多千米。
我还记得这部片子一共拍了一百四十多盘素材,其中绝大部分是我拍的。本来我的任务到前期拍摄结束就完了,没想到训练局的领导看完样片后要我剪片子。我把本子看了一遍有些发愁了。这个纪录片的撰稿人群体集中了当时中国体育界最顶尖的一群人,包括中国足球报社总编杨迎明、现在的中新社总编章新新、人民日报社的缪鲁、新华社的杨明、解放军报社社长孙晓青。因为这群大人物都是搞文字的,他们写的是很文学的稿子,往往不考虑画面。他们的稿子里经常有大段优美的文字旁征博引,写得像体育史一样,看起来很好,可我上哪儿找画面呢?虽然可以借用一些史料性的资料画面,但制作时间和经费都有限,怎么办?后来,我提出让每个撰稿人按电视要求改解说词。
年轻时我很为这事儿陶醉—我一个江苏台的临时工,让人民日报社、新华社的名记们按我的要求改稿!多得瑟啊!就这样,我实际上负责了这部纪录片的后期制作。这部二十六集的片子都在北京做后期,整整一个月,我一大早进机房,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然后睡觉,第二天继续。一天除了吃两顿盒饭的时间,一直在昏天黑地地剪片子,想想那个时期真是熬得我够呛。
放到现在看,《奔向亚特兰大》除了具备一定的时效性和史料价值外,从整体制作水平来说,还是很一般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第二年这部片子还获了一个什么奖,并且这部片子拍摄和制作的经历对我的业务成长也有很大的帮助。《奔向亚特兰大》完成之后,我俨然成长为一个相当高级的临时工了。
在一九九六年五月,带着一身疲惫,我奔回南京,结婚去了。
第十三章 “名记”
我从北京回来后没多久,就进了我在江苏台的第一个正经栏目,新创办的深度报道类新闻栏目—《都市传真》,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新闻生涯。
1、文笔得到公认
从《奔向亚特兰大》组回到台里,我进了江苏台二套《都市传真》栏目,在这个新闻专题栏目组,拍摄、编辑、写稿、配音,我都自己来,一个月忙下来工资有一千七八,比起当年gān临时工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简直好到天上了。更重要的是,我到了该栏目后不久,从临时工转正成了记者,从此结束了在江苏台低人一等的生活。当上了体面的记者之后,我整个人都jīng神多了,社会责任感空前高涨,陆续做了一些相当有影响的报道。一下子,我就找到了一种做名记的感觉。
那时,凡是有重大题材,主任几乎都点我去做。一九九六年亚特兰大奥运会闭幕当天,台里要推出一个三十分钟的回顾本届奥运会的新闻综述。当时我们是一个社会新闻栏目,不是体育栏目,领导把这个活儿jiāo给我的时候离闭幕已经没有几天了。
一分钟片子的解说词是二百二十至二百五十个字,三十分钟的片子差不多要写七千多字的稿子。当时中美关系正处于低cháo期,亚特兰大奥运会中国代表团的接待规格都降低了,根据上面“要找美国的毛病”的要求,我疯了一样地找资料,把奥林匹克公园爆炸、jiāo通混乱、比赛延时、裁判误判等属于“《新闻联播》后十分钟”的内容都翻了出来。接下来,就是甩开膀子写解说词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知道要大gān一场,写之前我喝了点儿小酒,小睡了一觉,晚上十二点多起来,一直写到快天亮。写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我简直文思泉涌,就嫌手没有脑子快了,而且越写越觉得牛bī,自己都被自己的文字感动了。最后,我一气呵成写了二十多页。写完之后,取名为“召唤英雄”—亚特兰大奥运会会歌的名字。
到了奥运会闭幕当天,我的这部专题片如期推出。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段气势磅礴的结尾,从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古希腊开始,综述本届奥运会的得失,最后讲到人类的光荣与梦想,结尾配上高亢华丽的主题歌《召唤英雄》,我和我的同事,包括绝大多数时候都麻木不仁的审片领导都看得相当激动—事实上,那段片子无论什么时候看,我都会激动得起一身jī皮疙瘩。
七八年之后,有一次我们一帮岁数、经历都差不多的同事一起喝酒,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有人就说起了《召唤英雄》,说这部片子在编辑部被很多人拿出来放过,特别是最后那段,他们中竟然还有人记得其中的解说词。对于这部片子,台领导也很满意。有领导评价我说:“孟非的片子电视手法很一般,但稿子写得还行。”这个评价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也符合我的自我评价。依靠技术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行。
2、玩儿画面也还行
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八年前后,江苏台有两个栏目互相较着劲,一个是《21点》,专门做人物专题的,一个是我所在的《都市传真》,专门做新闻事件。这两个栏目的领导都是广院科班出身的,而且还是同学,是当时江苏台最有希望、最有朝气的学院派代表,各自领着一帮江苏台年轻有为、不甘于混吃等死的人在做节目,其中很多都是没有身份,但有点儿想法的临时工。
我的这个说法是有根据的—当年《21点》的主任陈辉现在是江苏台副台长(也当过我的主任),《都市传真》的主任张红生现在是江苏台电视传媒中心副总裁,当年他们带领的那帮人现在大多在台里已成为师长、旅长级别的人物了。
从实力上说,《都市传真》的整体编导能力相对要弱一点儿,《21点》文艺一些,电视表现手法也比较多。两个栏目的主任同在一个办公室,我的主任常常当着《21点》主任的面骂我:“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写那么多词儿?每次都写十几页gān什么?做电视,要多用同期声!懂不懂?”我不敢辩解,连声说:“好好好,我去改。”每到这时,《21点》的主任总是跟我的主任说:“你知足吧,我那边的人就是不会写稿子,稿子从来没有人能写到第三页!”那帮人都受了当时央视《生活空间》的影响,爱用长镜头,基本都是同期声,一条片子写不了两句词儿,感觉特纪实、特文艺那种。我心里想:我们是新闻节目,我不是文艺编导,搞那一套gān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