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于是称善。
再说王翦暗访军情,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②。”王翦闻此,大喜道:“士卒可用矣。”秦军蓄势已久,见王翦如是说,于是纷纷请战。王翦笑止道:“诸君勿急,且再稍待。”
『②按范蠡《兵法》,投石者,用石块重十二斤,立木为机发之,去三百步为胜,不及者为负,其有力者,能以手飞石,则多胜一筹。超距者,横木高七八尺,跳跃而过,以此赌胜。』
就这样挨到了秋收季节,遍地金huáng,稻穗飘香,等待收割。楚军见战无可战,而全国壮丁都耗在前线,陪王翦一起度假,徒然耽误农时,得不偿失,于是撤退。兵士们担忧着家中的收成,皆是归心似箭。
直到此时,王翦方才下令尾随追击。被憋坏了的秦军如猛虎出笼,不胜技痒,大呼陷阵,一人足敌百人,楚兵大败。追至蕲南,一阵鏖战,名将项燕竟死于乱军之中,楚军再次大败,主力大半歼灭。
经此一役,楚国已是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组织有效的反击,王翦乘胜略定城邑。到了嬴政二十四年,楚王负刍被俘,楚国全境陷落,楚国就此灭亡,其地置为楚郡。
【11.灭燕代】
嬴政二十五年chūn,秦国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兴兵。
王贲和李信出师向东,攻燕辽东,兵渡鸭绿江,围平壤城破之,虏燕王喜,燕国亡。还而攻代,破之,俘虏代王赵嘉,代也亡。
儿子王贲连灭两国,老子王翦也没闲着,率师横行江南,降百越之君,尽纳其地,置为会稽郡。
到了五月,秦已先后平了韩、赵、魏、楚、燕五国,普天之下只剩齐国尚未解决。嬴政志得意满,提前开始庆祝统一,传令天下大酺。
大酺,天下欢乐大饮酒也。一时间,中国大地飘满酒香,闭目,深呼吸,但愿最悲惨的岁月已经过去。从咸阳到大梁,从新郑到蓟城,从邯郸到郢城,曾经的敌人都已成了秦国共同的臣民,沐浴着同一轮日月,尊奉着同一位君王。酒浆清洌,杯觥jiāo错,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的妇人,失去了父亲的孩童,失去了儿子的老者,且尽一杯酒。逝者永不回返,苦难依然流传,可又有什么办法?或忘忧,或消愁,且尽一杯酒,不醉不罢休。
我是嬴政,是你们的王,是你们的主宰。痛饮吧,我的子民,欢乐吧,我的子民。而接下来,在我的引领之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将走入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开创亘古未有的历史。
痛饮吧,我的子民,欢乐吧,我的子民。
【12.灭齐】
在东方六国当中,秦国之所以将齐国留待最后解决,自然有其道理。一则,在战国七雄中,齐国是最老牌的qiáng国,其实力不容小觑;二则,秦国通过卓有成效的反间工作,已经将齐国牢牢稳住,使之坚定地和秦国站在同一阵营。齐国上下,从宰相后胜到使者宾客,都沦陷于秦国qiáng大的金钱攻势,成天在齐王建跟前大唱齐秦世代jiāo好的高调。齐王建本是没有主意的人,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也就信了,于是事秦日谨,不修攻战之备。
因此,秦国日夜用兵于韩、赵、魏、燕、楚,齐国袖手旁观不说,每当秦灭一国,还会遣使入秦称贺。等齐国见五国皆灭,睡狮这才惊醒过来,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当秦灭韩、赵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说话;当秦灭魏、楚的时候,我同样没有站出来说话;当秦灭燕、代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如今秦国要灭我齐了,这才悲哀地发现,已经没有人可以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秦国大兵压境只是早晚的事,何去何从?齐国文武诸臣,有主战的,有主降的。主战的以即墨大夫为代表,见齐王建,道:“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
齐王建虽然没主意,也本能地觉得这话不靠谱,因此不听,只是发兵守住齐国西界,断绝与秦国的一切官方及民间往来,能拖一天算一天。
嬴政二十六年,王贲率大军从燕南攻齐。齐军承平四十余年,不被兵革,安于无事,从不曾演习武艺,哪里是身经百战的秦军的对手!王贲大军由历下、淄川径犯临淄,所过长驱直捣,如入无人之境。齐王建困守于都城临淄,做着最后的顽抗。秦使陈驰入见齐王,许诺只要归降,秦将封以五百里之地,犹不失为一方诸侯。齐王建本没有主意,于是开门纳降,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齐国就此灭亡。
秦国果然守信,封赏齐王建五百里之地。不过这五百里之地却是在太行山间的共城,四围皆是松柏树木,绝无人烟。齐王建宫眷数十口,茅屋数间,衣食不继,幼子中夜啼饥,齐王建凄然起坐,泣下不止。不数日,齐王建饿死,齐人闻讯,哀其不幸,复又怨其偏听jian人宾客以致亡国,为之作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齐国既灭,天下一统。时为嬴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这一年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最无法忘怀的年份之一。这一年,一个庞大得让人望而生畏的帝国在中华大地诞生。这个神话般的秦帝国,威名远扬,惊骇异邦。秦(Ch'in)由此成为英语“中国”(China)及各种非汉语中其他同源名称的原形。例如:“Thinai”和“Sinai”作为中国的名称,便已出现在公元一、二世纪的希腊和罗马著作当中。
而对帝国的子民而言,他们的第一感觉则是:战争终于结束,这该死的战争,终于他妈的结束了。延续两百余年的战国时代,战役数千,死者百万,又有几个家庭能够幸免于难?父战死在前,子战死于后,弱女乘于亭鄣,孤儿号于道路。老母寡妻,昼思夜哭,战场千里外,不得收骨肉。
结束了,都结束了,灾难深重的中国大地暂时得以喘息。正如每个新生儿都代表着上帝对人间的祝福,新帝国的诞生也带给了民众无限的想象和希望。他们也不得不想象,不得不希望。缥缈而无情的命运,几曾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再说李斯,自他提出统一天下的构想,到天下真的统一,已过去了二十三年的时间。少年子弟江湖老,李斯从一个三十三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五十六岁的中年。他庆幸着,庆幸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梦想成真。他激动着,虽然即将步入暮年,但他人生的第二段征程才刚刚开始,而这第二段征程必定比第一段更辉煌、更灿烂。
作为新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嬴政时年三十九岁。年轻的他业已实现了从未有人实现过的伟大事业,帝国的版图几乎包含了所有已知的疆域。盘古开天辟地,仿佛是专为他一人而开辟。他已超越了所有人,而在他的余生,他只剩下一件事可做——超越自己。
烽火散尽,江山有待,帝国的巨舰等着嬴政和李斯的驾驭。他们将如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