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却不同,轮香子身上失去了年轻人欢快活泼的劲头。以前见面的印象不是这样的。她在等待随后下车的人,浑身一副无jīng打彩的样子。
轮香子当然不会发觉赖子正在这边车里看着自己。赖子的视野里出现了随后从车子里下来的一个青年人的身影。
那位青年一只手里提着个包袱。从那包袱的情形来看,可知里面包的是送进拘留所里的内衣之类。青年人做出一副乐观的神态。他一下车,就轻轻拍了拍轮香子的肩头,朝轮香子笑着。这动作是为了让轮香子振作jīng神。
两人并肩向拘留所门里走去,这时赖子的汽车也开动了。赖子朝后面车窗扭过头来,两眼注视着他们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青年仍然紧挨着轮香子,在对她进行鼓励。
赖子的汽车拐过弯,那个镜头便从她的眼里消失了。赖子想起报纸的新闻,上面曾报道轮香子的父亲被关进了拘留所。
随着这次案件的深入,到底向田泽局长发出了逮捕证。
赖子觉得,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位小姐还是幸福的。她还年轻,并且还有那样一位亲密的朋友。赖子眼前浮现出曾经和小野木一起在深大寺初次见到的轮香子的形象。
那是一张面部的侧影,正在涓涓细流的岸边观看虹鳟鱼。绿叶和青草映得她年轻的面颊呈现着翡翠般的颜色,给人以一种异常清新纯洁的感觉。这一切都还栩栩如生地铭刻在赖子的记忆里。
当时,曾听小野木说,他与轮香子有一面之识。赖子还记得那会儿自己讲过的一句话:“小野木先生若是也能和那位一样的年轻小姐结婚就好啦。”是的,小野木那样做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一种局面的话,小野木也就不会在人生的第一步就使其命运落得个如此不可收拾的下场了。那时,她对小野木讲那样的话,是因为她凭直感注意到,轮香子两眼看小野木时,脸上流露出一种特殊的感情。
赖子相信,这一直感如今也没有错。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尽管轮香子现在身处悲伤哀戚的境遇,却尚有来自其他方面的jīng神安慰。刚才的亲眼所见,便清楚地表明了这一事实……赖子思绪万千,坐在出租汽车里继续向前飞驰。
断绝联系的时刻
一切都整理完了。再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了。
事前,小野木曾吿诉公寓的管理人,他将腾出这间屋子。
“您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看来管理人也读了报上的消息,眯起眼睛瞧着小野木。
“暂时离开东京。”
小野木道过谢,办完手续,jiāo了过去欠下的房租等。现在,一切都已处理完毕。昨天,他还给石井检察官寄去了辞职书。
实际上,辞职书应当由小野木亲自面jiāo,顺便感谢石井检察官对自己的多方关照。可是小野木却想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回避与石井检察官见面为好。
与辞职书一起,小野木还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对地检的全体人员因自己而受到异乎寻常的株连,表示了谢罪之意。
一切整理停当,小野木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终止了。仿佛这是一段漫长的经历,而一旦事过之后,似乎又都历时很短。
这是一段颇不寻常的经历,是小野木初次承受到的人生中激动人心的岁月。
可是,在这一切都逝而不返的现在,他似乎觉得又与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从前一模一样了。这种状态好象是从前旧我的继续,而那不同寻常的经历,则宛如某种反常的幻觉。
事物的实体本身一旦永远消逝,便与dàng然无存毫无二致。所谓现实感,任何时候都指的是现在,否则,就只能局限于从现在向未来过渡的那一瞬间。实体本身只存于现在。它一旦成为过去,就会化作无从捉摸的幻影。
小野木面临的新现实从一切整理完毕的这一瞬间就将开始了。可是,小野木的这个现实却失掉了通往未来的桥梁。
这样全部整理过后,他全身陷入了不可思议的空虚之中。在这种空虚之中,过去发生的各式各样的事情,都变成追想而被掩埋了。无论哪件事情,全是不连贯的片断,无法理清头绪。
但是,人生的过去本来就由不连贯的片断堆积而成。以往曾抱有的希望,过去曾付出的努力,在这些万事了结的当儿,都只不过是一些玻璃般透明的碎片而已。
惟有地检那些前辈和同僚的面孔无法抑制地浮现出来。小野木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些人。社会上的非难,固然有指向小野木的,但更多的则是纷纷指向了“检察官”这一整体概念,非难声中,小野木的名字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检察官”这个概念,惟有这个概念在一片弹劾声中成了众矢之的。
尽管充满了谢罪之情,小野木却毫无后悔之意。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昨天夜里,他睡得很熟,所有gān扰自己的念头在寄出辞取书的瞬息之间,全被小野木排除掉了。赖子,只有赖子使他感到唯一的充实。只要有这点就足够了。
别的什么都不希望了。甚至连生命也是如此。
十点钟了……
小野木只拿着旅行皮箱走出公寓。其余行李物品,他全部委托给了管理人。
“就要走吗?”管理人是位老大娘,她把小野木送到门口。
“长期给您添麻烦了。”小野木低头致意。
“小野木先生,”老大娘说,“再来东京的时候,您还会到我这里的吧?”
老大娘竭力朝小野木表现出一副开心的面孔。
“一定来。”小野木走出大门。到达马路之前,到处是长期以来看惯了的景象。
一个小孩正在路边玩耍。虽然以前从没搭过一次话,但那孩子的模样也显得可亲了。
小孩蹲在路边正玩着泥巴。从身旁一错而过时,他那小小的动作,神奇而平静地在小野木眼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面一位中年妇女身扎围裙走过来了。这位妇女的面孔,以及正在家里训斥孩子的男人的面孔,不知不觉之中,都在小野木生活的一个侧面留下了鲜明的记忆。这一切,此刻都印象分明地留在眼里。
“……芳子,去办点事来。”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扎着围裙的家庭主妇正在吩咐孩子去办事。
这些声音也以奇妙的新鲜感留在小野木的听觉里。
小野木来到临街的马路上,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去东京车站。”
他看了看手表,十点二十分。到达东京车站,时间绰绰有余。
车子跑起来了,往日的景色飞驰而过。
但是,在小野木的心目中,这些司空见惯的景色,早已与自己无缘了。他与路上的行人毫不相gān,也可以说,整个人类都与小野木无关了。他心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赖子。
小野木想象着赖子正车东京车站候车室等待自己的情景。时间尚早,因而无法知道谁先赶到。
这次约会是上次见面时和赖子共同商定的。也说不出当时是谁首先提出的建议,反正得出了现在这种结论。赖子曾向小野木道歉,说是自己的过错。然而,只有赖子才是小野木要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