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可以,我可以。”
但轮香子还是把衣服接过来挂到了西服衣挂上。他的上衣重得令人吃惊。衣袋里肯定都装得满满的。
“实在不敢当!”边见抱歉地搔着蓬乱的头发,“轮香子姑娘不去海滨了吗?”
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衬衫,边见的脸看上去已经凉快了。
开头他一直称轮香子为小姐,最近才改为直呼其名了。边见之自由出入田泽一家,由此可见一斑。
轮香子每年都要和妈妈到房州的海滨去度过半个夏天,这已成了惯例。但今年却没有去。
“爸爸忙得根本走不开,因此我也就没有兴致了。”轮香子答道。爸爸以往只能从东京去那儿呆两天。再加上轮香子有自己的打算,今年已经从学校毕业,想在家里度过这个复天,因为好些年都没这样了。
“局长实在够忙的啦。”边见说,“别的局长可不是这样。毕竟是R省里最繁忙的职务呀!”
边见故意避开了“重要”这个词。由于籍贯的关系,轮香子的父亲受到保守党一位实力人物的垂青。父亲任职的R省的大臣,正是那位实力人物的亲信,所以也很受大臣的重用。
田泽局长马上就要当次官的传闻,在R省内传得很凶,轮香子也并非没有听到,但父亲却好似另有打算。那是一个更大的抱负,看来准备在适当时机辞去官职,靠着实力人物的关照,从家乡出马竞选国会议员。
就是说,好象要放弃只能当到位置仅次于大臣的次官的仕途,而梦想有朝一日能当上大臣。为此,家乡地方政界的人士常来找父亲;他们提出的要求,父亲也常常竭力帮忙。并且,父亲自己也常到那位实力人物那里去。
然而,轮香子既没有向父亲核实过这件事,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听到过具体的说明。她讨厌听到这些话。不过母亲倒好象对此抱有很大的期望。
边见博是F报社专们负责采访R省的记者,似乎很受父亲喜欢。为了搜集消息,即使深更半夜,边见也会驱车来家里釆访;父亲也好象只允许他进入家门来谈话。其他的新闻记者,则是一概拒之门外。
“那个小伙子头脑聪明,人品也好。”父亲曾在轮香子面前夸奖过边见,“F新闻不愧是富有传统的大报社,风格就是与众不同!边见在那个报社也是出类拔萃的。”
父亲早先就偏爱F新闻。仔细一追究,原来从祖父那代就开始了。父亲喜欢边见,好象就是出于对F新闻的偏爱。
“爸爸要是当上大臣的话,”妈妈笑着半认真地问,“就会让边见当秘书的吧。”
“别乱讲!还不知道能否当上大臣,怎么能谈论这种事。”然而,爸爸那表情却并非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妈妈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就连现任经济企画厅长官的H先生,原来不也是驻R省的新闻记者吗。那是得到A先生的青睐,当了A先生的大臣秘书,又当选为国会议员,以后才达到现在这个地位的吧?”
“这种例子另外还多得很嘛,也并不是只有H长官一个。”
因为有轮香子在场,爸爸当时讲得很有分寸。
“惟其如此,才谈不上我要把边见如何如何呢。趁早不要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爸爸当时话是这么说,但从轮香子的预感来看,妈妈的想象似乎不无道理。她觉得,爸爸确实想把边见放到身边的那个位置上。
进而,爸爸心目中好象还在考虑把边见作为轮香子的结婚对象。对这件事,妈妈的态度也许比爸爸更为积极。
自然,爸爸和妈妈还从未主动提过这件事。这仅仅是轮香子的第六感。而这第六感看样子也是很准的。
边见博为人gān练,品质好。轮香子喜欢边见,但并不是作为爱情的对象。若作为朋友,是值得尊敬并能开诚相处的,但若作为结婚的意中人,却从来没有想过。
边见方面倒似乎对轮香子抱有好感。但这也只是一种感觉,他并没有做过明确的表示。边见博在其他方面既开朗又有实gānjīng神,唯独在表达内心感情上异常怯懦。
就是这样的一位边见博,现在正单独与轮香子相对而谈。没过一会儿工夫,他便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了,于是向四下里瞧了一遭,那样子好象在寻找可以自由呼吸的窗口。目光终于在一个“窗口”停了下来。那里有一架钢琴。
“您在练钢琴吗?”
边见博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面朝钢琴走去,一面问轮香子。
“嗯。不过,最近一直手懒,丝毫没有长进呢!”
“是吗?”边见的脸映在漆黑的琴台上,他转过头来说:
“轮香子姑娘,可以让我来胡乱地弹一通吗?”
“请!”轮香子微微地笑了。其实,象边见博这样的男人坐到钢琴前,这情景本身就是极不协调的。轮香子心想,反正他弹出来的调子,总不过是唯一记得的一节童谣或流行歌曲罢了。
边见一坐到钢琴前,就将两只手的手指jiāo叉弯了一下,骨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早都忘了吧。”他侧着头略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把十指放到键盘上。
按出了最初的旋律。音阶准确。轮香子正在惊讶,肖邦的《雨滴》开始了。
轮香子吃了一惊。令人意外的是,这个人竟能弹得一手好钢琴!边见博仍在叩击着琴键,本以为这是个笨手笨脚的人,没想到弹着琴键的手指却是那么敏捷。正在演奏的肖邦乐曲,简直就象从其他地方发出来的一样,仿佛与边见那粗笨的肩头毫不相gān。
轮香子正全神贯注的时候,妈妈端着水果盘子进来了。
“啊呀!”妈妈低声叫了一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边见。实际上,她那注视的目光里,正带着惊愕的成分。
在演奏这支曲子的整整三分钟里,轮香子和妈妈都听得目瞪口呆。弹完最后一个键子,边见博重又转过身来。黝黑的脸上挂着笑容。轮香子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您来了!”妈妈连忙说道,眼里仍然带着惊讶的神色,“真没想到,边见先生还会弹肖邦的曲子呢!”
“您好!”边见搔着头顶向妈妈鞠了一躬。
“弹得真好。您是在哪儿学的呀?”妈妈问。
“在学生时代。那时我也是音乐部的一员哩。半开玩笑地搞过一段,现在已经根本提不起来了。”
“哪里的话!确实弹得很好。今后常弹给我们听听吧!”
妈妈说话的时候,爸爸身穿丝织和服,腰里缠着带子,走进房间来了。爸爸很胖,因此和服也特别合身。
“呀!”爸爸向边见打着招呼。
“打扰了。”边见立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我说,”妈妈抢着对爸爸说,“边见先生刚才弹了肖邦的曲子呢!”
“噢?边见吗?”爸爸也很稀奇地瞧着边见。
“弹得非常出色。我还吃了一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