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已经习惯了小屋里的昏暗,轮香子完全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他头戴登山帽,身着工作服,下穿扎住口的西服裤。一手里提着书包。书包恰象乡下小学生挎在肩上的那种。
喜欢象乞丐似地躺在这种地方,这究竟算一种什么样的情趣呢?轮香子心里捉摸着,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躺在这里,让您受惊了吧?”青年问。
“嗯。差点吓得跑出去。”
“哎呀,真是……太对不起了!”
青年摘下登山帽,鞠了一躬。
“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轮香子点点头,表示回敬。
“小姐是学习考古到这里来参观的吗?”
“不。我来这儿只是出于好奇。”
“对不起,您是东京人吧?”
“是的。到诹访来玩,别的没什么好看的地方,所以才好奇地到这里来瞧瞧。”
“啊,这太好啦。怎么样,觉得凉了吧?”
“嗯,已经习惯了。刚踏进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凉。”轮香子讲了切身感受。
“与外面的气温差三度左右。不过若是冬天,却比外头暖和呢!”
青年用手指着地中央挖的坑,说:
“这是炉灶的遗迹。那些上古时代的人们,就在这里面点上火,烧着用弓箭猎获的野shòu或湖中的鱼,全家人一面吃一面欢快地说着话哩。”
“您对这些古代的事情很有兴趣吗?”
“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古代人的生活。若不象我这样睡上一夜的话,只凭看上一眼是不可能懂的。”
“睡一夜?”轮香子提高了声音,“这么说,您是从昨晚就住在这儿的罗!”
“不,不是昨晚。我是今天一大早从东京到这里来的。”
“啊,您是东京人?”
这次轮到轮香子来问这句话了。
“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明天是节日。”
原来如此。轮香子也意识到了,这两天是连休。从学校毕业后,对星期几的感觉导经迟钝了。
这么说,这位青年是学生?不,着来不象学生。身上有一种很老练的稳重气派。大半是已有工作的人了,而且还是刚刚参加工作的。
“您休假的时候,总是特意从东京到这种地方来躺躺吗?”轮香子以略带吃惊的口吻问道。
“不,不一定只限于躺躺。”青年的声音里略含着笑,然后提议说,“我们还是到外边去吧!”
刚到小屋外面,光线异常耀眼。蓝天和鲜绿更加分明。全身都暖洋洋的,轮香子知道这是从温度略低的竖xué里才出来的缘故。
来到外面产生的新印象,并不仅仅是自然景色。青年果然不是学生,估计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光景。虽然有帽沿遮着,仍能看出他是浓眉大眼,迎着阳光的皮肤倒并不很白。
青年以不无顾虑的目光凝视着轮香子。在她的经验中,这不是那种需要慌忙躲开的视线,而是一种悠闲打量的眼神。
青年很自然地移开极线,把身体转向复原的竖xué住宅。
“我们接着往下讲。”他把手放到挂在肩上的很不讲究的帆布包带上,“躺在这个竖xué里,有时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呢!觉得自己好象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别人都出去狩猎了,只有我留下来看家。”
轮香子笑了起来,但是从他的话外音里,知道了一个情况。这句话,在小屋里原本也可以讲的。之所以要把她带到外面来,是青年有意避开两人单独呆在圆形的昏暗住宅里。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站着的轮香子,很清楚他的用意。
“您是在做古代人的梦呢!”轮香子说。从应酬的观点看,不能认为这句话优美而富有诗意。倘若想到那些使用石镞工具、拿石刀剥动物皮的、半luǒ体的、毛茸茸的原始人形象,轮香子说他在做梦,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礼貌了。
“也许是那样。”对轮香子的这句客气话,青年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喜欢他们那种单纯的生活,节假日里常常到这些地方来消磨时间。当然,也去过一些尚未复原的竖xué遗迹。”
“在那种地方您也能躺得下去吗?”
“那都是露天的,所以不能过夜。只是坐下来仔细观赏观赏。”
“仍然是以一种家庭成员的心理……?”
听到轮香子这句略带玩笑的话,青年放声笑了起来。
“并不总是那样。毕竟是相隔三千年以后的外来访问者了嘛。”
“这位访问者,”轮香子稍微踌躇了一下,“厌倦了现代的城市生活,所以才跑到这儿来的吧?”
青年没有马上回答。轮香子感到有点后悔,本来以为青年会随便回答一句的,不料他脸上明朗的笑容却蓦地消失了。帽遮的黑影下,眼里好象掠过一丝不愉快的yīn影。
面对这一出乎意料的反应,轮香子有点慌了。
“也许可以那么说,”青年好象觉察到了她的情绪,以格外慡快的声调说,“实际上也许是那样的吧。不过,我这样回答,您可能觉得有点刺耳吧。”
“不,我可没有感到。”轮香子脸上泛起了红晕。她那句话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当然,原本是想提出一个抽象的、有机敏用心的问题,但说出口的话却显得轻率而生硬了。轮香子真想骂自己一通。
“这么大的规模,”为了赶快摆脱自己的这种心情,轮香子迅速改换了话题,“能住一家几口人呢?”
“这个……大概五、六口人吧!”
青年的语调已经恢复了。
“这本是一座庶民的住房。这种竖xué,起初是建在近海的洪积高地上。后来逐渐伸入内地,仍旧建在这类高岗上。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许多个聚集在一起。从这点来看,也许曾经组成过一个村落呢!”
“村落?那么,该有过村长那样的人吧?”
轮香子问得愈发不对路了。一旦受过挫伤的情绪,是不易马上恢复的。
“竖xué遗址中没有特别大的,从这点来看,大概还不曾出现过那样有权的人。很可能是大家平等地生活在一起。”
青年说着。大约他发觉这不是对年轻女性该讲的话吧,接着又说:
“对不起,小姐。我想到下面的镇子去了。”
帽子下面的眼睛却在征询轮香子的意见。
踏着青青麦田的小径,青年在前,轮香子随后。走着走着,她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青年的背上。青年脱去了浅色的工作服,裹在衬衣下的肩膀很宽阔。
挂在肩上的帆布书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书包已经脏得有点发黑,盖上象中学生那样用墨水写着T·O两个大写的罗马字母。
T·O……轮香子漫不经心地考虑着这两个缩写字应该是什么汉字。
走在前面的青年停住了脚步。因为这是一条下坡路,所以轮香子脚下一滑,无意中缩短了同他的间隔。